第二章(第10/16页)


拿不定个主意了,她让我求刘先生算算的。”夜郎说:
“你也信这个?算得怎样?”吴清朴说:“他让我拈一个字来测测,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字好,忽然看见他家门上有铜打的铆钉,就写个‘铆’字,没想写到一半,笔没水了,先生眉也皱起来,拿去细看,正有米蛾儿飞在纸上,他就笑了说:‘若问生意,字里有金旁最好,这生意是能发了财的。你这字体如鹭立,有孤单之嫌,而笔画轻快,诸事还算通泰。写字的时候,墨水不能断的,墨断有田土散之象,当时我皱眉,要决定劝你不停薪留职为好,却后来飞来虫子,这又是吉兆,心想你这人毕竟为贵,福可抵灾,正可压邪,生意仍是可做的。只是要防一点,铆字一半为柳,柳又不全,柳不全者为败柳,残花败柳为妓,莫有钱栽在妓女身上。?说完脸先红了,嘿嘿地笑。夜郎说:“你要办旅店还是歌舞厅?”吴清朴说:“办饮食店的。”夜郎也笑了,说:“那这先生是先有个妓女??”却不说了,驻脚凝听起什么。吴清朴问:“你说什么?”夜郎说:“我说他是拉你充嫖客呀!你听到了吗,哪儿有音乐?”三人侧耳来听,又似乎没有声息,举目四顾,周围都是楼房,谁家的姑娘在阳台上大声锐叫:“八点半呀,不见不散呀——拜拜!”一家就传出哭骂声,有玻璃杯摔碎的响动,一只红色的高跟鞋从窗口飞出来,有麻将声音,有喝酒划拳声音??康炳说:“哪里有音乐?是前边一家歌舞厅的卡拉OK吧。”遂就唱“爱你一万年??温柔同眠??”夜郎“嘘”地一下,叫道:“你听!”果然有幽怨苍凉之音飘来,极远又若极近,如云也亦如水,足风标,多态度,立即使人高古孤独。吴清朴说:“这是姜白石的《霓裳中序》。”夜郎说:“姜白石?”夜郎是读过书的,书上讲,南宋的姜白石是个词曲家,极善推敲文字,斟酌声律,有过十七首保存下来,可都是工尺谱,竟然有人能弹唱,而且就在这个城里!夜郎惊奇起来,问吴清朴:“你怎么识得是《霓裳中序》?”吴清朴说:“我表姐喜欢弹唱,多听了几次。”夜郎不知怎么心怦地一跳,二股酥酥之气从腿部蹿向头顶,于发旋处飘忽而去——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侧身靠在路旁的一株梧桐树上,一段词曲就又清清楚楚逮在耳里: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归,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粱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在?醉卧酒垆侧。
夜郎听不得这词这曲,回首往事,腹内俱翻,脸上也不是个颜色上来。康炳说:“你算什么文人雅士,也要神经?时候也不早啦,拉闲话改日约朋友上家去。”吴清朴说:“着急什么,今日凉爽,又没下雨,上去喝口茶去,表姐家就在那楼里。”夜郎说:“宽哥在就好了,他识得谱的。”就说了吴清朴托他找宽哥的事一直还未约到,刚才也是去了一趟宽哥家,人仍是逮不住影的。吴清朴说:“这倒怪我无缘,咱们去歇歇么。”康炳已不耐烦,使眼色给夜郎,夜郎就说:“这样吧,康炳你把符拿去,我去认个门儿隔会便来。”康炳不满,却故意说:“行么,你的颜铭要找你了,我让她等着就是。”夜郎把符交给康炳,暗里拧了一把,小声骂道:“小人之心!”掉头同吴清朴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口是市民俗博物馆,门口也是蹲了两尊石狮,近去看了,虽雕刻不比平仄堡的石狮高大,却生动活泼。左边一头公狮,身上四个小狮;右边一头母狮,身上五个小狮。母狮斜前百步处有一尊拴马桩,一人半高,顶端雕有罗汉。罗汉半踞一腿,双手抓着脸,脸是笑着,却从中分开,如是剥开了皮,而里边又是一脸,则横眉竖眼。吴清朴介绍说这是石工当年雕刻时不慎将罗汉脸雕坏了,急中生智,又在脸里雕了另一个脸的。夜郎似乎不信,疑心这是故意为之,人原本就有两面性,倒惊叹这石匠的大胆和深刻。绕过馆前场子,又沿一段红墙碧瓦走过,往右一拐是一圈高楼,楼正贴了博物馆东墙,吴清朴表姐的家就在一层的顶西头。推门进去,弹唱早已停了,两个女人在屋里说话,旁边半身直立地坐着一条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