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5/53页)

他们精心地教育了我的妻子。她学会很多语言,能够准确地知道优美的音乐和拙劣音乐之间,真正的文学和谎话连篇、廉价的伪文学之间的差别。她知道波提切利的画美在哪里,米开朗琪罗想用“圣殇”表达什么。确切地说,这些或许是从我这里知道的……在旅行、阅读、亲密的交谈过程中……她在家里和学校所受到的教育、文化修养对她来说,就是对一种严格的课程的回忆。我努力试图消解顽固保存在她头脑里的这门课程的教材,我想把这种回忆转变成活泼、热情的感受,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听觉灵敏,从人的意义上来解读,她感觉到我要教育她,她深受伤害。人与人之间有很多种伤害。你知道,那些小的差异……两个人之中有一个知道些事情,因为有更幸运的出身,有机会窥探到精致的秘密,也就是什么是真正的文化……而另一个只是学会了课程。这也是存在的。当我们学会这些时,人生过完了。

对于小市民阶层来讲,我的朋友,文化以及与文化相伴的东西不是感受,而是他们所知道的东西。然后存在一个市民阶层的高级层次,就是艺术家、创作者。我属于这个群体。我不是骄傲地说这件事,而是带着悲伤,因为最终我没有创造出任何作品。总是缺少些什么……什么东西呢?拉扎尔说,缺少圣灵。可是他从来没有清楚地对我解释这点。

我跟第一任妻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怨恨和虚荣。人类疾病和事故的背后经常可以找到这个原因,虚荣,高傲和恐惧,因为由于虚荣人们不敢接受爱的馈赠。一个人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的爱需要巨大的勇气。勇敢几乎是一种英雄主义。大多数人不能付出和给予爱,因为懦弱和虚荣,害怕失败。他们羞于交出自己的心,甚至更加羞于向另一个人敞开心扉,因为担心泄露自己的秘密……那个悲伤的、每个人都有的秘密,就是对温柔的渴求,没有它,人无法生存。因为我相信,这就是真相。至少我很长时间这样认为。现在,我已经不再无条件地证实这件事了,因为我老了,并且失败了。我在哪里失败了?我要说的正是这件事,恰恰是这件事。我对那个爱我的女人不够勇敢,我不能接受她的温柔,我感到羞愧,也有些看不起她,因为她是另一类人,是个小市民阶层,因为她的品位和生活节奏是另一个样子,然后我使自己恐惧,因我的虚荣而感到害怕,怕我臣服于这个高贵的、复杂的勒索,他们想要从我这里拿到爱的回赠。那时我还不知道那些我现在所了解的……我不知道生活中是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只有懦弱才是令人羞耻的,因为懦弱,人们无法给予也没有勇气接受感情。这几乎是一件正直的事情。我信仰正直,一个人是无法在羞辱中活下去的。

上帝保佑,干杯!我喜欢这种酒,即使有一丝丝甜味。在后来的那段时光中,我习惯晚上开瓶酒。我给你点烟,朋友。

一句话,我与第一任妻子的问题在于我们拥有完全不同的生活节奏。在小市民当中总是存在着某种僵化、惊慌、装腔作势和恐惧不安,过度角色化,易伤易怒,一旦将他们从其家庭和自身的环境中分离出来,那就更是如此。据我了解,没有任何一个阶层的孩子会像他们这样带着如此惊恐的疑虑在世界上游荡。我从那个女人身上,从我的第一任妻子身上,几乎得到了男人能从女人那里得到的一切,假如她更加幸运、更加自由地出生在低一级别或高一级别的阶层里的话。你知道,她完美无缺地了解并且知晓一切……她知道在春天和秋天里该把哪种花卉插到古老的佛罗伦萨花瓶里。她穿衣得体,恰到好处,在社交圈里从不会让我感到羞窘。她总是精准地表述,合乎时宜地回答,我们的家务管理也堪称典范,仆人们不出任何噪音地完成工作,因为我的妻子是这样管教他们的。我们就像依据着礼仪手册那样生活着。但是从某种角度说,我们也生活在另一个维度里,生活在另一种原始森林和瀑布里,生活在真实里……现在我指的不仅仅是床笫之事……当然,这也包含其中。床也是原始森林和瀑布,是关于某种原始的、无条件限制的记忆,是对体验的记忆,它所包含的内容和意义就是人生。假如这种原始环境被开辟成公园,被除去杂草,取而代之的是美丽诱人、芬芳馥郁的花朵,观赏性的树木和灌木丛,光彩四溢的潺潺喷泉,而那些原始森林和瀑布,我们永恒渴望回归的地方,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