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二年•夏•上海(第8/39页)

咦?他为她整治了唐怀玉,不是么?他却召来史仲明:

“仲明,我跟威尔士先生约了几点钟?”然后二人又谈了几句,没把段娉婷放在眼内。

她有点下不了台,只好道:

“金先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他只眯眯笑:

“过一阵有空,约段小姐跑马厅看跳浜去。我新近买了一匹马,是好马,弗吃回头草。”

段娉婷银牙一咬,他整治了她,又不怎么要她。可见是玩一场,谁都别想赢。一直以来他对她,决非真心,难道连假意也吝啬了?段娉婷像被一手便掏空了。

她当然明白,只不过关乎日子的久暂,终究是摔或被摔——抓紧另一个肯定上算。

所以她一定要听得他亲口允诺,她才肯把身心投注。

她要他,但弄得不好,与苟合的男女关系又有啥分别?她不要任何试探、测验、尔虞我诈,没心情也没有时间。在这关头,认定目标,命中它。

“唐,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不打算追究宋小姐是什么亲戚,也不理会你的从前,我只要以后。如果你不肯,一拍两散。我们有句话:好马弗吃回头草。”

说这番话的同时,怀玉只沉迷于他的第一个女人,他实在太忙了,他对她的身体还不太熟悉,根本无法推拒她任何一个字——他日渐地离不开她,炽热而充满希望的日子在以后。像个抽上了鸦片的瘾君子,泥足深陷。

她对他很好。

她还把橘子削皮去筋,一丝不挂地放进他的口中,然后问:“甜不甜?”

怀玉笑:“太甜了。”忘记了丹丹这样地回答过他。

当段娉婷这样作时,她也是一丝不挂的。

芳菲的世界,欧美各国各式的浴露香水,她最爱洗澡了。或者,用一个心爱的男人给她洗去往昔的污垢,一天一天地,她将会回复本来的真相。越活越回去——正是一种渴想。

她扶植他的同时,自己便退让,终于两个人便相衬了。

李盛天知道了怀玉的事,勃然大怒:

“这样下作,不清不白地混在一起,这不是上海人最爱搅的‘同居’么?”

“不,师父,”怀玉申辩,“只是好朋友。我交个朋友也不成?”

“女明星还有好人?四六不懂,还要往里掺和,害死你也不知道,你还有劲儿上台?”

“我不上台了,我现在明白了,路是人走出来的,命中我有这一步:先死后生。我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你知道吗?金宝也不回去了,你们一个一个,都各怀鬼胎了!”

“什么?金宝也不回去了?”

魏金宝自见上海不同北平了,是一个开放的地方,男女同台,坤旦已比乾旦吃香,自己这一见识,转念好景不常,不知终在哪一日,再也没他的份儿,把心一横,也交际应酬去,周旋的是指定要他这种“男人”的男人,他自己也有话:

“到了上海,方才是真正开心。没有官爷们来逼我,都是自愿的。昨天有个男人来勾搭,还不要理睬他。呀,一问,原来是李三公子。”

心情落实了,脸上有不可言喻的媚态,比台上拾玉镯还要妖娆。

隔两三天便说要歇中觉,不肯上乐世界的日场,班子开始有溃不成军之危机。

看来也只有李盛天把持得住了——不因为艺高,而是一切诱惑绮念,没招摇到他身边。那些雏儿,一个一个,却各怀鬼胎了。

李盛天叱责着怀玉:

“怀玉,我也不打算这样子下去,像个无底潭,你及早给我回头吧!”

劝说了半晚,怀玉也听不进。

师父不了解他。真的,他决非往下堕,只抓紧另一个机会往上爬。无论如何要赢一次,斗志昂扬——虽然他的首本戏“火烧裴元庆”告诉他:年少气盛的闯将裴元庆,阅世不深,缺乏谋略,即使在瓦岗寨击败辛文礼,不过辛预先埋好火药于坠庆山,诱裴孤军深入,裴自恃,被敌四面纵火,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