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第11/13页)

伊泽跟女人搭着肩膀,披着被子,诀别了人群的河流。才冲着烈火狂舞的道路迈出一步,女人就发自本能地站住了,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像是要被扯回到人流涌动的那个方向。“笨蛋!”伊泽用尽全力攥紧了女人的手,把女人跌跌撞撞地拉到路上,抱紧了女人的肩膀,把女人的身体埋到自己的怀里,轻声说道:“去那边只能送死。”

“死的时候,我们也要像这样两个人一起死。别怕。抱紧我。忘了火,忘了炸弹。我们两个人这辈子啊,一直都在走这条路。你只要死死盯着前方的路,抓紧我的肩膀就好。明白吧。”女人用力点了点头。

这头点得很稚拙,伊泽却感动得快要发疯了。天呀,在那几段无限漫长而恐怖的时光里,在日日夜夜的轰炸下,女人第一次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愿,这是绝无仅有的回答。这份怜爱使得伊泽热血上涌。他现在抱紧的才是一个人,他为自己现在抱紧的这个人而感到无限的骄傲。两人奔跑着穿过烈火。等两人从一团团热浪下脱身而出时,虽然道路两侧还是一片燃烧着的火海,但房梁被烧塌后,火势就弱了,热浪也变小了。而且那里还有很多排水沟。伊泽用水把女人从肩到脚泼湿,再一次把被子浸在水里,重新披在身上。道路上散落着被烧焦的行李和被褥,死了两个人,看样子是四十岁左右的一对男女。

两人再次搭着肩膀,奔跑在火海中。他们终于来到了小溪边上。然而小溪两侧的工厂吐着熊熊烈焰,疯狂地燃烧着,两人在此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也不能就此止步,伊泽下意识望去,发现小溪中架着梯子,于是就让女人披上被子,爬下梯子,自己则一下子跳了下去。之前诀别的人们正三三五五地走在小溪中,女人时不时会出于本能把身体浸在水里。虽说即便是狗,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得不这么干,但伊泽却出于新鲜感而睁大眼睛,一个崭新的、可爱的女人诞生了,他贪婪地看着女人浸湿身体的样子。小溪从火海中流出,开始在黑暗的怀抱中流淌。虽然天空满是火光,不可能存在真的黑暗,但伊泽却因为能活着再次见到黑暗而感到没来由的疲惫和无止境的空虚,表现出一副精神涣散的样子。伊泽心底微微松了口气,但不知怎的,又觉得这一行为有些小家子气,有些荒唐。一切都变得荒唐了。往上游走去,是一片麦田。麦田三面山丘环绕,有三万多平方米,正中央是一条从山丘中穿过的国道。山丘上的住宅烧着了,麦田边上的澡堂、工厂、寺院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的建筑都烧着了,火焰有白、红、橙、蓝,颜色和浓淡各不相同。忽然吹起了风,风声咆哮,从整片天空滴下了细微如雾般的水滴。

人群还在国道上蜿蜒流动着。有几百人在麦田休息,跟国道上蜿蜒的人群一比,这点人数根本不值一提。走过麦田后,是一座长着杂木林的小山丘。山丘上的林子里几乎没有人。两人就在树林间把被子一铺,躺下了。从山丘往下望去,能看见下面田边有一户农家烧着了,几个人在泼水救火。房子背后有一口井,一个男人正在用泵吱吱呀呀汲水喝。忽然间,有二十来人,男女老少都有,从田地的四面八方冲着这口井就去了,他们拿泵吱吱呀呀汲水,轮流喝水,然后把手凑近快要烧塌的房子,围成一圈用火取暖,躲开崩塌下来的火球,把脸从浓烟处别开,聊着天。没有一个人去帮忙救火。

“我困了。”女人说道。什么我累啦,我脚疼,我眼睛也疼,每念叨的三句话中就有一句我想睡觉。“睡吧。”伊泽把女人包在被子里,点了支烟。不知吸到第几支烟时,远方传来了解除警戒的声音,几名巡警在田间走着,告知人们解除警戒的消息。他们的声音同样嘶哑,不像是人的声音。蒲田警察局辖区内的人奔走相告,说矢口国民学校还没烧干净,让大家都过去。人们从田垄上站起身,下到了国道上。国道上又涌起了人流。然而,伊泽没有动。巡警也来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