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8页)

想起这话,我一身鸡皮疙瘩,赶紧倒了一杯十五年的苏格兰威士忌。酒放在将军的抽屉里。将军没付我一分工钱,为让我开心,老实说是让我喝上瘾后离不了他,他很是慷慨,从大量库存中拿出一些品质好次兼有的酒,当礼物送我。我的确需要这样的礼物。我用暗信向敏详细报告了邦、灰白头发上尉、冷漠中尉的行动,包括机票信息和训练基地的方位。这次情报与以往经姑妈转给敏的情报没有实质不同,只是这次报告的是先遣队的行动及其相关保障。因为我的情报,参与行动的人最终将遭遇伏击,也可以说是灭顶之灾。报纸将报道美军或南越共和国军的伤亡人数,和历史书上的死者无异,是“无脸”之人,亦即抽象概念罢了。我向敏报告这些行动,轻轻松松,但写邦的行动报告,用了整整一个晚上。不是因为字数多,而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会一同回来。”我这么写道,其实还没想好怎么回到越南,“这样,我能更准确报告敌人行动。”写归写,我心里想的是救邦,却没想妥如何救他。但是,我向来不会因此停止行动。

因为不知怎么做到出卖邦同时又营救邦,我一个劲喝酒,想借酒激发灵感,喝到第二大杯苏格兰威士忌时,将军走了进来。刚过三点,平常忙完夫人餐馆午市高峰,他都是这个时间回到商店。一如既往,在餐馆收银台后忙活了几小时,他总会窝一肚子火。前南越军人见他,会向他敬礼。这本是对他的敬重之举,却让他哀怜自己不再佩戴将星。偶有不怀善意的平民,通常是妇女,见到将军,会说:“你不是那个将军吗?”她若心底歹毒,会赏他小费,出手还挺阔绰,一般一美元。小费是美国做法,越南人起先认为荒唐,如今也接受了。将军就是经历如此这般后,回到卖酒的店子。今天也一样,他将一把皱皱巴巴一美元纸币扔到办公桌上,等我给他倒一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照往常,他斜靠在椅子上,闭眼呷酒,大声叹气。不过这一回,他走到办公桌旁,身子前探,敲着桌上的报纸,问道:“你读了这个吗?”

我不想剥夺将军可发泄一通的机会,于是答说没有。他点点头,一脸肃穆,开始挑着内容大声念。“有关联谊会及其真正目的的传言甚嚣尘上。”将军面无表情,声调保持在一条线上,念道,“显然,其目标是推翻共产政权。愿望如是,但能实现到哪步?联谊会以助难民之名募款,很可能将之用于驻扎泰国的武装南越难民谋划的光复运动。另有传言,联谊会投资生意,利润尽入其囊中。最令人失望的是,联谊会向同胞兜售虚幻未来,声称能武力光复南越。我等诚望,为了流亡者有能回归祖国帮助重建之日,应该和平争取和解。果如是,生活将更加美好。”将军折起报纸,准确地放回到它先前位置。“有人一直在为这个家伙提供一些可靠情报,上尉。”

我呷了口苏格兰威士忌,掩饰着咽下了因条件反射而起的口水。“像在国内,将军,在这里我们也泄露消息。看这张照片。我们在做什么,照片上这些人多少知道。桑尼只需拎个桶,到他们中转一圈,这里接一滴,那里接一滴,很快就能得到一两杯情报。”

“毫无疑问,你是对的。”将军说道,“我们可守住情人,就守不住秘密。这话——”他敲敲报纸“——听起来很美妙,对吧?和解,回归,重建。谁不希望那样?可谁因此最受益?共产分子。至于我们,回去后极可能被一颗子弹打进脑袋,或被关起来接受长时间的再教育。这就是共产分子口中的和解、重建的真正意图,就是除掉我们。这个记者趁机向可怜的人民兜售左派思想,他们太想看到哪怕一丁点希望。他越来越捣乱了。莫非你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