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8/8页)

跟胡志明一样,海军上将自称伯伯,穿着简朴,与他的游击队队员相同,黑衣黑裤。还是跟胡志明一样,房间布置简单,很像文人的房间。棚屋就只有这么一间朴素的房,我们光脚坐在用芦苇秆编织的地垫上。刚到,面前又是一个模样言谈举止极似胡志明的大人物,我们个个局促。房间里见不到一张床,估计,这位简直是胡志明的魂具体再现的海军上将准睡在木板地上。靠一面墙立着竹子做的书架,一张竹子做的简易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挨另一面墙摆放。吃饭时,我们喝的是将军送的威士忌。海军上将一边吃饭喝酒一边问我们在美国这些年的情况。轮到我们时,则问他怎么“搁浅”在这片林子里。他笑笑,将烟灰弹进半个椰子壳做的烟灰缸里。“战争最后一天,我指挥一条载满了从码头营救出来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其他军人、警察和平民的运输船。我本可以跟许多船长一样,开往第七舰队(2)。但是,美国人已宣布不打仗了。如果我投奔他们,无望再拿起枪。美国人完蛋了。他们那些白种人败了,自然会将亚洲丢给黄种人。因此,我将船开往泰国。我有泰国朋友,知道泰国政府会让我们避难。泰国人,不像美国人,没地方可退。当时,泰国政府快要和共产分子开战,因为共产分子打到了泰国与柬埔寨交界的地方。老挝呢,和我们一样,快倒台了。明白了吧?我们太多同胞想得到别人的拯救,我跟他们不同,不要谁来拯救我。”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会儿,又露出笑容。不需提醒,我们知道,自己是他指的“太多同胞”中的一员。“天主拯救了我们。”海军上将继续道,“我不需要美国人拯救。我在船上、在我的人面前发誓,我们将继续战斗。这场战斗会持续几个月、几年,如果必要,甚至几十年,但在天主眼里,算得了什么。”

“这么说,”邦说道,“您认为,我们真的可东山再起,伯伯?”海军上将捋捋山羊胡,答道。“我的孩子,”他捋山羊胡的手仍没停,“想想耶稣,想想他如何领着他的信徒,坚守信念,听从主谕,踏上传播基督教义之途的。我们就像耶稣的信徒。这个基地有两百名信徒,有一座可以向受奴役的祖国传播自由之声的无线发射台,有枪,有炮。我们有的,耶稣及其信徒从没有过。他们有的信念,我们却有。还有一点也重要,不,是非常非常重要,天主站在我们这边。”

邦又点上一支烟。“耶稣死了,”他说道,“他的信徒也死了。”

“所以,我们会死。”冷漠中尉说道。他的外表,他的语气,尽管他知道死意味着什么,或许,正因为他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很静很冷。“死不是坏事。”他说道。

“我不是说,你们执行这次任务定会牺牲。”海军上将说道,“我想说的是,会有这一天。不过,假如你们在这次任务中牺牲了,请记住,你们拯救的人,会像耶稣信徒拯救的人心怀感激一样,感激你们。”

“他们拯救的人有很多是不想被拯救的,伯伯。”邦说道,“所以,他们反倒被不想被拯救的人弄死了。”

“我的孩子,”海军上将不再笑,说道,“你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有信念的人。”

“您要是指宗教信念、反共产主义信念、自由信念或是其他类似的大信念,是的,我不是有大信念的人。以前是,但现在不再是。我不想拯救哪个,连拯救自己,我都不想。我只想杀共产分子。您要的不就是我这样的人。”

“我可以接受你的说法。”海军上将说道。


(1) KUBARK,冷战期间,美国制定的反间谍审问指南。

(2) United States Navy Seventh Fleet,美国海军旗下的远洋舰队之一,隶属于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属下的太平洋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