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五章(第3/4页)

大幕落下了。

煤气灯的味儿,和着人们嘴里呼出的气味;纨扇扇出的风,使混浊的空气更叫人气闷。爱玛想到场外去;走廊里都挤满了人,她回进来重新落座,心头怦怦直跳,透不过气来。夏尔生怕她晕过去,赶紧上饮料柜台去给她买巴旦杏仁水。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走回自己的座位;因为他双手都端着杯子,每走一步,总有人碰他的胳膊肘,中途还撞到一位穿短袖的太太,把四分之三杯糖水泼在了她肩上,这位鲁昂女士突然觉着凉凉的液体流到了腰间,不由得尖叫起来,就像有人要宰了她似的。她丈夫是个纱厂老板,见夏尔这么不当心,也大光其火;那女人掏出手帕在樱桃色塔夫绸裙子上拭水渍的当口,他没好气地直嘟哝,赔偿损失之类的话,说了一大堆。最后,夏尔总算回到妻子身边,气喘吁吁地对她说:“我真以为要,要回不来了呐!到处是人!……真挤!……”

他喘了口气又说:

“你猜猜,我在上头遇见谁了?莱昂先生!”

“莱昂?”

“就是!他会过来向你问好的。”

话音刚落,永镇先前的那位书记员已经进了包厢。

他风度洒脱地伸出手来:包法利夫人不由得也把手伸了过去,仿佛她是在听命于某种更强有力的意志。自从春雨淅淅沥沥落在绿叶上,他俩站在窗前话别的那个夜晚以后,她就没有再碰过这只手。但她很快想起目前身处的场合,这么冷场是很失礼的,于是竭力抛开那些回忆,结结巴巴地匆匆说道:“哦!您好……怎么!您也在?”

“别说话!”楼下有人喊道,因为第三幕开场了。

“那您是在鲁昂喽?”

“是的。”

“多久了?”

“出去!出去!”

好些人转过脸来冲着他俩;他不作声了。

但就从此刻起,她不再去听台上唱些什么了;宾客的合唱,阿什顿和仆人间的那场戏,雄浑的D大调二重唱,在她都显得那么遥远,仿佛乐器的声音变轻了,台上的人物退到后面去了:她回忆起了药房里的牌戏和去奶妈家路上的相遇,凉棚下的诵读小说,火炉旁的促膝谈心,回忆起整个那段可怜的爱情,它曾是那么平静,那么漫长,那么审慎,那么温柔,而她已经把它忘了。那他干吗又要回来:命运到底是怎样又把他安排进她的生活里来的?他站在她身后,肩膀靠在包厢的隔板上;她有时感觉到他鼻孔里呼出的热气拂过自己的头发,不禁微微打起颤来。

“您爱看这戏吗?”他俯身说这话时,跟她挨得很近,唇髭都擦着她的脸颊了。

她没精打采地回答说:

“哦!天哪!不大爱看。”

于是他提议到剧院外面去找个地方吃点冷饮。

“喔!别急呀!再待会儿!”包法利说。“她的头发都披散了:结局一准是悲剧。”

可是爱玛对剧中人物的痴狂已经不感兴趣,而且觉得女演员的表演也太过火。

“她嚷得太响了,”她转过身去对专心听戏的夏尔说。

“对……可也是……是有那么点儿,”他接口说道,到底是维护一下自己的乐趣呢,还是对妻子惟命是从,他有点犹豫不定。

这时莱昂叹了口气,说道:

“里面可真热……”

“就是!叫人受不了。”

“你觉得不舒服?”包法利问。

“是的,我闷得慌:咱们走吧。”

莱昂先生态度优雅地给她披上那条有花边的长披肩,三人一起出来,在码头上一家咖啡馆跟前的露天座里坐下。起先话题是她的不适,可爱玛不时要打断夏尔,因为她说怕这会让莱昂先生觉得腻烦;这位先生则告诉他俩,他来鲁昂的一家大事务所干两年,想好好熟悉一下业务,因为巴黎的办事方式,跟诺曼底那儿是有所不同的。他又问起贝尔特、奥梅一家子和勒弗朗索瓦大妈;而后,由于当着丈夫的面实在已经无话可说,谈话不一会儿也就中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