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办王们只谋求商业上的发展与成功(第4/5页)



但是简妮不要。

简妮在家也开着电话的答录机,电话响了也不接,要听到留言的不是爸爸,她才抢过一步去,接起电话。要是是爸爸,她就用答录机堵他。爸爸充分表现出了新疆知青那种坚强的神经和百折不挠,他就是能一晚上不停地往简妮的电话上打,一遍遍地留言,不和简妮说上话,就誓不甘休。

简妮常常就这样被爸爸逼回家去吃饭,换来他们不再威胁要到公寓来看她。简妮不愿意看到他们,不愿意自己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在柚木餐桌上,看到爸爸因为骨折过,总是向右侧倾斜的背脊,她厌恶得要发疯。即使是嘴里含着满满一口饭菜,也不能咽下去。每次被逼得走投无路回家一次,简妮对家的厌恶就加深一层,她自己都对心里那势不可当的厌恶害怕起来,她不知如何收拾。望着因为她回家而心满意足的父母,简妮磨牙霍霍地想,回避他们,是对他们最体贴的方式,他们却不懂,一定要弄到鱼死网破。但,鱼如何死,网怎么破,简妮却不敢想。

她渐渐在公寓里交了几个朋友,一个德国女孩,一个荷兰女孩,她们以为简妮是美国的ABC,家在纽约的格林威治村住。周末时,她们常常约好了一起去上海的酒吧玩,她们三个人,都喜欢去一个开在地下室里的酒吧,因为那里比和平饭店和希尔顿都更合年轻人的胃口,还可以吃到比较合欧洲人口味的意大利面条,德国冷肉丸,和加橄榄油和意大利甜醋的沙拉。那里原来是防空洞,被一个上海女孩租下来,她的男朋友是希尔顿的德国厨师,他们合伙开了这个酒吧,墙上挂着飞标,喇叭里播放的是从德国带回来的欧洲音乐,吧台上挂着成串的辣椒,大蒜和玉米,黑板上用真正外国人写的那种又圆又大的字体写着简单的MENU,那是简妮觉得最亲近的地方,和她大学里的食堂黑板上的字迹惊人的相似,菜单也相似,每日的例汤总是有蔬菜汤,奶油蘑菇汤和牛肉古拉须浓汤,和学校食堂的一样。那酒吧在外国人里面很出名,所以晚上放眼一望,被桌上的烛光照亮的,大都是形形色色的外国人的脸,听到的,也大都是各种口音的英文,坐在那里,简妮总是想到一句奇怪的话:“一个罗卜一个坑。”哪一天,能躲过爸爸的追击,在防空洞里消磨整整一晚上,简妮的心就觉得很舒展,象紧缩的茶叶在滚水里渐渐舒展开来,还原成一片完整的树叶,并散发出芳香。那时,简妮轻轻地谈笑,与那些在上海寂寞得发疯的外国人,当说到每个月从香港买忌司回来吃,大家都笑出来,大家都是这样干的。烛光照亮了围桌而坐的人们,空气中荡漾着融化的忌司臭臭的香味,简妮感到一种有些甜蜜的惆怅在心里流淌,她惊奇地想,这难道是乡愁吗?对所有的外国人来说,它一定是乡愁,但她,上海实际上是她的家乡呀。她的心,竟然也流连在乡愁里面,怀念着在世贸中心地铁站的通道里,静默而迅疾的人们,男人下摆微微掀起的米色风衣。

这个星期,从星期四开始,爸爸就开始打电话来,要简妮回家。开始,简妮象从前那样不接电话,企图躲过去。她抱着胳膊,在电话边站着,听爸爸的声音一遍遍地从答录机里传出来,就是不接电话。但爸爸无休无止,不屈不饶,在简妮看来近乎无赖。他将简妮烦得,将手里的书一把摔在地上。她想过,索性将电话线拔了,让他的声音传不进来,但她知道不能这么做,这样,爸爸马上就会发现她在家。所以,她只能一遍遍爸爸的留言折磨着。

总算,简妮发现爸爸的声音不同寻常,他很镇定,说得很慢,很坚决,这表示他真的有事要说。简妮回想起来,爸爸到了要说什么重大的事情时,才用这种声音说话。这时,他声音里因为受教育不多而不能剔除的粗鲁和毛糙变成了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