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6页)

金静梓一阵发冷。日本女人难道只配走这样的路么?即便找到枝子,她有充足的理由和信心将她劝回小川町的家么?

信彦说不愿到清月庵去,那里是尼姑庵,都是女禁欲主义者,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决不能在众多女人的注视下低三下四地向老婆服软,求她回来。这丢人现眼的事一做,往后还怎么在公司里干。

父亲说,既是这样就让静子陪着去,最好是和和气气地劝回来,往后好好过日子,彼此再不提这件亊。万一实在不愿回也不必勉强,犯不吵吵闹闹,拉拉扯扯让人看笑话,过不到一块儿就离,作为吉冈家的媳妇这样闹已经够出格了。

听父亲轻而易举地说出“离”字来,金静梓浑身一震,枝子在老头子眼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如同一件衣裳,一个摆设,不合意了便扔,哪管你曾给他挡过风雨,御过严寒呢,“彼此再不提这件事”,好个干净痛快。

神奈川县位于东京南部,西与山梨相连,东与相模湾接壤,是个风光秀丽的所在。

汽车沿着海边公路行驶,从窗外吹进潮湿清凉的海风。蓝海由沙,茫茫无垠,平滑透明的海水无声地从这远涌来,带起一条条长长的白链,几知红嘴海鸟追逐着白链上下戏耍,直到它消逝在银色的滩上。

“枝子嫂嫂可真会选地方啊,这么美的海滨,连我也不想回去了呢。”

信彦一脸严峻,大概正思考着见了出走的枝子说些什么。金静梓明白,象信彦这样的人甭指望他能对枝子说出什么好听的来,赔礼道歉啦,检讨自己啦根本不可能,只要不闹崩了就是万幸又后悔没把小侄儿带来,那孩子跟着或许能缓和一下气氛,几声“妈妈”一叫,枝子不能不心软,枝里子把布娃娃送走还难过得要哭呢,枝子与儿子分别这么些日子难道不动情?

汽车由一个叫切元坡的小镇拐进山地,缓缓往上爬。向路人打听前面不远就是清月庵了,信彦将车停在路边草坪上,再不往前开了。“我在这儿等,你把她叫出来。”他倚着车前档,叼了一支烟,一副不向任何人低头妥协的大爷派头。

“这怕不合适。”金静梓看看哥哥,“你是来接人家回去的,哪能半道打退堂鼓,显得心不诚啊。”

“够给面子的啦!哪个男人有我这份涵养和耐心?喂,去不去啊?不去我开车回去啦。”

见信彦这么说,金静梓只好踏上了登山的石阶,在铺满落叶的山径引导下来到清月庵的山门。

庵门前寂静无人,几只乌鸦在地上啄食,两棵虬蟠老松,向青天伸着弯曲的枝丫,海风吹来,叶子在树枝头发出唰啦啦的涛一般的声响,点缀着几声清脆的鸟鸣,给人一种墓地般的肃静。

山门里,药师殿的石台上有个老妇人正闭着眼晒太阳,金静梓走过去向她打听闲住的人中有没有姓吉冈的。老妇人沉吟半天,才眨眨眼睛说没有。又补充说她是来得最早的,住了三年了,来人基本全认识,的确没有这个姓的人。

金静梓有些失望,转身想走,又想,日本妇女结婚多随夫姓,枝子恢复了娘家的姓也未可知,就又问有没有叫枝子的。

“枝子嘛,有三位哪。”

金静梓说是四十岁左右,半个月前由东京来的枝子。

“大概是伊藤家的枝子吧,是不是喊她回家啊?”老妇人神秘地笑着,做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面孔,“是,是伊藤夫人的丈夫差您来的吧?他不好意思直接来是不是?这样的事常有。八成是丈夫在外头又有了相好……”

眼前这张故作世故的窄脸令人讨厌,这样的饶舌妇也想静性明心,遁入空门,可见佛爷脚下也并非清静之地。

老妇人从经堂里叫出了伊藤,果然是吉因枝子,没有剃头,也没有穿灰直裰,仍是家常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