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朦胧树色隐昭阳(第6/8页)

刘昰斜着眼睛瞅着夏月,板起面孔道:“我看你这丫头才更刁钻。这么多年的病根哪能一下子就说清楚的。这病……能治也不能治。”

夏月立刻升起了一些希望,急忙问道:“怎么说?”

“意思就是老夫治不了。但是老夫有位师叔,他精通银针刺穴之道,对于这位公子的疾病用针灸最为恰当。而且我曾经见他治愈过此类病症。不过……”

“不过什么?无论他老人家收的诊金多贵,地方多远,都可以请。”夏月急道。

“这不是远近贵贱的问题。我师叔姓李,单名一个季字。若是姑娘在帝京的话,怕是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号了。他与我仕途不同,出身官宦,如今已经是御前太医院的院判了。若是你们请得动他就是能治了。”

闻言之后,三人都没有说话。

须臾听到楚仲着实地叹了口气。

宫里的御医怎么会有机会给他们治病,更何况——

夏月心中那盏重燃着微微光亮的灯,陡然熄灭了。

下雨了。

这种天气她是最爱赖床的。

又是锦洛清晨的声音。

卖豆腐的小贩喊着押韵的吆喝,还有后院石磨的响动,秋雨打在瓦片上叮叮当当的……

她在梦里隐隐还能听见。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喜欢这些声音的。

在敬宗皇帝的永庆年间,那些年因为一些士族的反对废了科考。父亲寒窗苦读数年却没多大用处,后来却机缘巧合到了先储府上做门客,又被举荐到沧荒为官,在沧荒结识了母亲。在她记事以后父亲才调回帝京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

随着父亲几度漂泊,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在帝京,因为母亲娘家行商,总是被人看不起,和其他人连往来都极少。所以她讨厌帝京,讨厌那些市侩的人言和狡黠的嘴脸。

以至于得知父亲突然辞官要去锦洛的时候,心中万分雀跃。

哪知在锦洛依然格格不入。

她努力学会的锦洛方言会带着明显的帝京口音,时不时地引来对方诧异的目光。

淡然缥缈的水乡景色看多了,又怀念起帝京的风景来。

那气势磅礴、直耸云霄的苍茫山脉。

那冷冽且漫天飞雪的严冬。

那辉煌至极、奢华无比的街巷酒楼。

还有就是大海。

父亲曾在过年封衙的那几日带她去看了处于京畿之东的尾闾仙海。

冬天北方的海是灰暗的,凌厉的惊涛拍打着墨色的礁石。

相互撞击,万年不屈。

而锦洛的水,锦洛的湖,还有这里的人,都像是在狭小的水槽里徘徊,永远无法体会到大海的磅礴和刚强。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帝京也会有那样的男子,像尾闾海,刚毅伟岸,桀骜不驯。

当父亲与人初次结识,会自称是锦洛人氏。每每听见这句话,她都会一怔。那么,她应该算是哪里的人,锦洛或帝京?

偶尔她把关于帝京的感慨讲给弟弟听,子瑾总是神色平淡地说:“我不太记得帝京的事情了。”

或许他并非遗忘,不过是不愿意再回忆罢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愿意别人企及的地方,或许阴暗或许柔软。比如对于她而言是少时所见的帝京青灰色的大海,而对于子瑾呢?

子瑾长大了,谦逊、温和、有礼、知进退,如她和娘期盼的那样。子瑾按照她的喜好长成了一个美好的少年。

她好丝竹之声,便要他学琴、吹笛。

她爱棋,也拖他沉溺于此。

滴滴答答……

屋顶的雨声越来越密。

又有人进屋,在低语着什么。

对这样的杂音,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眼皮依旧重得不愿意睁开。

一只熟悉的手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与昨夜比起来,好了很多。”荷香低声道。

子瑾点头,收回手:“那再去请张大夫来瞧瞧,看下原先的方子可要做些增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