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色彩的东欧文学(第10/18页)

他的那些格言般的随笔极有特点,富有思想。他喜欢言说忧郁、人性、上帝、虚荣心、文学等话题,言说他欣赏而且熟悉的文学家和思想家。他觉得,“忧郁,一旦达到极点,会消除思想,变成一种空洞的呓语”。所以,本质上忧郁的他写作时十分注重心态,注重语调,注重语言色彩。他认为,“本质并非文学的关键点。对于一位作家而言,重要的恰恰是他呈现偶然和细微的方式。艺术中,要紧的首先是细节,其次才是整体”。

他不信上帝,在这一点上像尼采。他不信人类,坚持认为“每一个人在沉睡时,心中都有一个先知,而当他醒来时,这世界就多了一点恶了”。他厌恶现代化,“面对电话,面对汽车,面对最最微不足道的器具,我都禁不住会感到一阵厌恶和恐惧。技术天才所制造的一切都会激起我一种近乎神圣的惊骇”。他一直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逐步成为一个极端的悲观主义者。

米尔恰·埃里亚德(1907-1986)是位出生于罗马尼亚的学者和作家。他的《比较宗教模式》、《永恒返归之神话》以及三卷本《宗教信仰与思想史》等著作奠定了他在宗教学、神话学、哲学和东方学等诸多领域里的重要地位。同时,《克里斯蒂娜小姐》、《霍尼贝格医生之谜》、《没有青春的青春》等小说又使他成为一位有特色、有价值的小说家。他在二战后,移居巴黎,后来又到美国工作和生活。我是在美国进修时读到他的作品的,发现他的小说有一种特殊的神秘气氛,这种“神秘”不仅是他小说的氛围,也是他小说的主题。他的小说往往处处是谜,有的甚至是谜中谜。在他的小说中,真实世界恰恰可能是虚幻境界,而虚幻境界恰恰正是真实世界。这样的小说自然地将沉思、内心体验、回忆、智性发现、观察、梦想,甚至想象实验融为一体。而所有这些不仅描绘出了世界的神秘,更呈现出了世界的种种可能性。

伊斯梅尔·卡达莱(1936—),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分裂的形象。仿佛有好几个卡达莱:生活在地拉那的卡达莱,歌颂恩维尔·霍查的卡达莱,写出《亡军的将领》的卡达莱,发布政治避难声明的卡达莱,定居巴黎的卡达莱,获得布克国际文学奖的卡达莱……他们有时相似,有时又反差极大,甚至相互矛盾,相互抵触。因此,在阿尔巴尼亚,在欧美,围绕着他,始终有种种截然相左的看法。指责和赞誉几乎同时响起。指责,是从人格方面。赞誉,则从文学视角。他的声名恰恰就在这一片争议中不断上升。以至于,提到阿尔巴尼亚,许多人往往会随口说出两个名字:恩维尔·霍查和伊斯梅尔·卡达莱。想想,这已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了。但凭借《亡军的将领》、《梦幻宫殿》、《石头城纪事》、《错宴》等小说,卡达莱完全可以在世界文坛占一席之地。

《亡军的将领》是部反映战争的小说,可故事却在战争结束差不多二十年之后。硝烟早已散尽。一位意大利将军踏上了阿尔巴尼亚的土地,带着一项特殊的使命:寻找并挖掘意大利士兵的尸骨,然后,将它们带回祖国。

由此,我们也就看到了小说的角度和主线。这一角度和主线确立了战争的多重意味和层面,隐约,恍惚,有时遥远,有时贴近,既是过去的,也是现在的,既是真实的,也像幻觉的。与其说是战争,还不如说是战争的影子。而有时,战争的影子,比战争本身,更为严酷,死死纠缠着人的心理。

各种声音的回荡,各种文体的交叉,让小说变得丰富、饱满、立体,具有蔓延和加强的力量,紧紧围绕着主线,但常常,故事中又套着故事。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逃兵的日记。它很自然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章节。那里有一个厌恶战争、热爱生命的青年的真实心理,还有一段异常动人的单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