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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酒席十分丰盛,大家全拿了碗酒来敬金狗,金狗突然流下泪来,说:“今日就缺大空,他有这样罪那样错,可在中国的历史上,哪儿有几个这样的农民?他死了,他生的是时候,他死的也算是时候!我金狗平白吃了官司,我并不感到十分伤心,这是少不了的,不在这一场事上,或许就在另一场事上。我对不起的倒是乡邻众亲为我受累!可话说回来,大家能这样信任我,照看我,我金狗也更明白怎么去活人了!我给大家敬上一杯吧!”十多个酒碗碰在一起,金狗首先将酒饮下肚了。热酒下肚,脸色鲜红,只觉得头重脚轻起来,小水说:“金狗叔,你是饥肚子,酒不要喝得太多,让我伯伯替你和大伙打‘通贯’吧!”金狗又喝了几下,就退出来躺在炕上歇着了。小水坐在身边,替他扑索那受伤的肋部。

金狗说:“小水,我能出来,全亏了你哩。你瘦多了,也黑多了……”小水说:“听说他们打你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多疼!我去找樊伯让他又找所长给你捎话,我真害怕你受不了想到短处去。”金狗说:“你想想我能自杀吗?不明不白地吃了冤,我就死去?这伤不要紧了,再过不长时间就全好了。你去吃酒吧,能喝就多喝些,招呼让大伙喝好!”小水就站起来,对酒桌上喊:“今日不放倒两个,就算没喝好呀!和尚,你要放开喝哩,来,我再敬你一下!”和尚满脸满头都放红光,说:“小水,我不行了,你给你伯伯敬吧,你瞧他,你瞧他!”韩文举就摇摇晃晃过来,说:“我怎么啦,我没醉哩,再喝一斤也不醉哩!你不喝,我喝,小水把酒拿来我喝!”歪过头来将小水碗里的酒一口喝了,还要再说什么,人却坐下去,脑袋一摆不言语了。

最没有醉的是画匠老爹,他将七倒八歪的醉人扶在炕上、椅上歇了,就收拾着残汤剩水,又收拾了回去的行李,对小水说:“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半下午咱再开船吧,反正夜里有月亮!什么时候到家都行的。你去把鸿鹏接来吧,我这儿有五十元,看够不够人家的照管钱?”小水说:“我有钱,哪儿要你的!”便出门去了。

太阳偏西后,众人都醒了过来,嚷嚷着坐船回仙游川去。韩文举说:“金狗,这次回仙游川先住一月两月,再说到州城报社去的话。回去后,我再做主儿摆一场酒席,好好在咱那儿闹一场。”金狗却说:“我不想现在回去哩!”韩文举倒吃惊了,问道:“又要去上班?金狗,你怎地把工作看得那么重!吃一堑,长一智,你还不是把工作看得真才吃了这场亏吗?”金狗就问小水:“小水,我记得你说过大空的那个小笔记本儿放在你那儿,还在吗?”小水说:“我为了保险,放在家里了。公安局问过我有没有公司的什么材料,我没有给,也没有说。”金狗说:“那就先回仙游川吧!”韩文举说:“什么笔记本儿,这么重要的,小水竟也瞒着我?”金狗说:“那笔记本是大空生前记的,全写着他们公司早期送给县上田家一派干部的黑食账。有了这个小笔记本儿,那些人的好日子也就该到头了!这一案既然现在要彻底搞清,那些人谁也跑不掉的,不能让他们暗地参与了犯罪,反过来现在又成了与不法分子作斗争的积极分子!”韩文举就失了声,说:“金狗你真是疯了,你能搞倒田家的人?几个月的大牢还没把你坐清醒吗?”金狗恶狠狠地说:“不管他巩家田家,还是张家李家,谁要是借权势营私舞弊,鱼肉百姓,我金狗也豁出来闹腾哩!”七老汉说:“你金狗在牢里不说这个笔记本,出了牢就找这个笔记本做铁证,你金狗行啊!大空就是缺你这份心劲,把什么都说了,人家才毁了证据,又要了他的命。大空是露牙的狗,金狗才是好狗哩!”韩文举说:“老七,你还在怂恿金狗呀?!你叫和尚说,和尚你说!”和尚说:“我该怎么说呢?佛门里讲摩诃般若波罗密,摩诃的意思是大,般若的意思是智慧,波罗密的意思是到彼岸,到彼岸就是讲终极和究竟。以此法行,心量就广大,犹如虚空,虚空了就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恶人善人、天堂地狱尽在空中啊!可这些金狗怕是不这么办的。”金狗说:“要是两岔乡和白石寨都是一个大寺,我一定给你当徒儿的!”韩文举就拿眼睛瞪金狗,拉面有难色的和尚到船舱去,说:“他不信,我现在倒服你这一套的,你往后就多给我讲讲功课。”船逆河而上,两岸黑山峭峭,流水沉沉,船走得很慢,但走得很稳,直至鸡叫三遍的时候方回到仙游川。众人散去,金狗和爹便同小水韩文举又坐在小水家说话,金狗就让小水拿出那个小笔记本,在灯下起草开一份揭发材料来。韩文举劝阻不了,就说身困,先往渡口的船上去睡了。矮子画匠陪着他们坐了一会儿,也觉得坐着白坐,说是回家收拾些酒菜,明日肯定来人多,别误了大家吃喝,也起身走了。只有小水眼睛光亮地抱着鸿鹏在一旁守着。待到材料写好了,小水突然问:“你到了州城还是去找那个石华吗?”金狗扭过头来,猛地愣住了,但立即说:“是要找找她的,起码得感谢人家哩!”小水说:“石华是什么人,本事倒挺大的!你在报社时认识的?”金狗喃喃起来,点头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