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乡下人(第3/10页)

早晨哈尔加重重走进厨房(她走路时可以不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但是她偏要这样——霍普威尔太太确定——因为这样听上去很难听),一言不发地瞥了她们一眼。霍普威尔太太会穿一件红色的睡衣,头发用破布条扎起来。她坐在桌边吃早饭,弗里曼太太则站在那儿,胳膊肘向外撑在冰箱上,低头看着餐桌。哈尔加总是在炉子上煮鸡蛋,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霍普威尔太太会朝她看看——像是看弗里曼太太时又顺便瞥她一眼——心想如果她能振作一点,便不会那么难看了。她的脸挺好看的,只需要表情愉快些。霍普威尔太太说乐观的人即便不美,看起来也是美的。

她每次这样看着乔伊,都忍不住想,如果这孩子没有读博士就好了。学位没有带来任何好处,但既然她拿到了学位,就没理由再回学校。霍普威尔太太觉得女孩去学校玩玩挺好的,但是乔伊已经“读穿了”。不管怎样,她身体不好,不能再去读书。医生告诉霍普威尔太太,就算精心照顾,乔伊也只能活到四十五岁。她的心脏不好。乔伊曾经清楚地说过,要不是因为这种情况,她早就离开这些红红的山丘和善良的乡下人远远的了。她会在一个大学里给大家上课,他们能听懂她的话。霍普威尔太太能生动地想象出这幅画面,乔伊像个稻草人似的给一群和她一样的人讲课。她在这儿整天穿着一条穿了六年的裙子,一件黄色的汗衫,上面印着个褪色的骑马牛仔图案。她觉得这很有趣;而霍普威尔太太则觉得很蠢,直接说明她还是个孩子。乔伊很聪明,但是没脑子。在霍普威尔太太看来,乔伊一年年地愈发和常人不同,愈发像她自己——傲慢、粗鲁,斜眼睨视。她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对自己的母亲说——毫无征兆和理由,吃饭吃了一半突然站起来,脸憋得青紫,嘴里塞着食物——“女人啊!你有没有反省过自己?你有没有反省过自己,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主啊!”她嚷嚷着坐下,盯着自己的盘子,“马勒伯朗士说得对:我们不是自己的光。我们不是自己的光!”霍普威尔太太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微笑不会伤害任何人”,希望乔伊可以听进去。

女孩拿的是哲学博士学位,这让霍普威尔太太陷入彻底的茫然。你可以说“我女儿是护士”或“我女儿是老师”,甚至“我女儿是化学工程师”,你不能说“我女儿是哲学家”。哲学家已经和希腊罗马人一起绝种了。乔伊整天都垂头坐在椅子里看书。有时候她出去散散步,但是不喜欢狗啊猫啊鸟啊花朵啊大自然啊,也不喜欢年轻的小伙子。她看着不错的年轻人,就像是能嗅到他们的愚蠢。

有一天霍普威尔太太随手翻开一本女孩刚刚放下的书,读道:“从一方面来说,科学必须重申其理性和严肃性,并且宣布它只和事物的本质有关。虚无——科学除了恐惧和幻觉外还能是什么?如果科学是对的,那么有一件事便确凿无疑:科学无意探究虚无。毕竟这才是讨论虚无的严谨的科学态度,我们对虚无不感兴趣,才得以了解科学。”这些句子用蓝色的钢笔画了线,在霍普威尔太太看来,都是胡扯的恶魔的符咒。她飞快地合上书走出房间,像是打了个寒战。

这天早晨女孩进屋时,弗里曼太太正在聊卡拉梅。“她晚饭以后吐了四次,”她说,“晚上三点以后还起了两次夜。昨天她除了在五斗橱的抽屉里乱翻,什么都没干。整天就这样。她就站着,看看能找点什么。”

“她得吃东西。”霍普威尔太太低声说,喝了口咖啡,一边看着乔伊在炉子边的背影。她思忖着这个孩子对《圣经》推销员说了什么。她无法想象他俩间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