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得克萨斯人(第5/5页)

“好得不得了,”约塞连向他保证,“真正的贵族。全天下最优雅、最缺少献身精神的人之一。”

“我不是这个意思,”牧师又低声细语地回答道,“他病得厉害吗?”

“不,他病得不厉害。其实他根本没什么病。”

“那就好。”牧师叹道。他松了口气。

“是的,”约塞连说,“是的,那就好。”

“随军牧师,”牧师见过他并离开之后,邓巴说,“你看见了没有?随军牧师。”

“瞧他多和蔼,”约塞连说,“也许他们应该给他三张选票。”

“他们是谁?”邓巴疑惑地问道。

病房尽头一小块隐蔽空间里的病床上,是一位严肃的中年上校,绿色三合隔板后面,他总是在忙个不停。一个性格温柔、长相甜美、有一头金灰色鬈发的女人每天都来探望他,她不是护士,不是陆军妇女队成员,也不是红十字会姑娘,但是每天下午必定出现在皮亚诺萨岛上的这所医院。她穿一身色彩浅淡柔和而又非常时髦雅致的夏装,腿上总是接缝笔直的尼龙长袜,外穿一双半高跟白色皮鞋。上校隶属通讯部门,昼夜忙碌地把内部传来的一大堆信息记录到用方形纱布做封面的记录簿上,然后非常细致地封好,再放到床头柜上一只白色的有盖提桶内。上校面相颇有丘壑:他有着洞穴般幽暗的嘴,洞穴般凹陷的脸颊,洞穴般深邃、暗淡、发霉的眼睛。他的脸色呈灰白色。他咳嗽起来总是小心翼翼的,之后用纱布垫慢慢轻拍嘴唇,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厌恶神情。

上校被一群专家围绕着,他们仍在进行专门研究,以确定他到底所患何症。他们以强光照射他的眼睛,看他能否看见,用钢针扎进他的神经,听他有无感觉。有泌尿学家研究他的尿,淋巴学家研究他的淋巴,内分泌学家研究他的内分泌,心理学家研究他的心理,皮肤病学家研究他的皮肤,又有病理学家研究他的病理,囊肿病学家研究他的囊肿,还有一位哈佛大学动物系的秃顶而学究气的鲸类学家,因为一台IBM机器的电极故障,他被无情地掳掠进了部队医院,他一次次陪伴这位垂死的上校,试图跟他讨论小说《白鲸》。

上校真的是被研究了个遍。他身上没有哪个器官没有上过麻药动过刀,撒过药粉清过污,被手摸又被拍照,被挪移、被劫掠又被装回原处。那个女人整洁、修长而秀挺,坐在床边的时候常常抚摸他,她每次微笑时都体现着一种庄严的忧伤。上校高瘦而有些驼背,他起身行走时,向前弯曲得更厉害,身体弓得厉害,而他挪步时异常小心,只用小腿一点点地向前移。他的眼睛周围还有黑眼圈。女人说话十分轻柔,比上校的咳嗽还轻,病房里谁也没有听见过她的声音。

不出十天,得克萨斯人便把病房清理一空。炮兵上尉最先脱逃,随后,大逃难便开始了。邓巴、约塞连和战斗机上尉飞行员都是同一天上午逃掉的。邓巴不再晕眩,上尉飞行员擤通了鼻子。约塞连告诉医生,他的肝痛已经消失。就这么容易。连那位二级准尉也逃之夭夭了。不到十天,得克萨斯人就把每个人从病房赶回了岗位——除了那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他从上尉飞行员那儿染上了感冒,随后转成了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