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下第一茶”居然无人问津(第9/28页)

此后程掌柜再次白手起家,他节衣缩食,把赚来的钱一面赔付英商,一面还陆续对江浙商人还债,有徽商老乡去看他,常常发现他家没有过夜粮。他整整还了七年,后来得了一场大病不治身故,临终前只留了一句话,要他的儿子继续把钱还完。

徽商会馆派人把程掌柜的棺椁运回徽州,当地所有的商人都到新安江口去迎棺,把偌大的深渡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他去世那年,我已在徽商崭露头角,也算是个能人,于是会馆派去抬棺材的六十四杠中有我一个,不是徽商里的顶尖人物还真别想得这份子荣耀。嘿,古老弟,我胡泰来走南闯北做生意,没少做过大买卖,也没少在人前风光,现在老了回想起来,这辈子要说最露脸的一次还是给程掌柜抬棺材那回。说句良心话,那六十个四人中哪怕有谁做过一回亏心买卖,会馆会派他去吗?就是派了,他敢去吗?不怕被棺材杠压塌了肩?”胡老太爷目光炯炯地望着古平原。

古平原没听过这位程掌柜的大名,可是同为生意人,听了这样的事自然心有所感,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恭敬听着。

“这几十万两银子你拿去用吧。”胡老太爷把那叠银票推了一推,“你宁可自己受这么大的损失,也不肯失信于人,程掌柜泉下有知必定引为知己。我如今多的也帮不上你,既然这笔银子正是你采办军火所需,那正好,就当是我再把这钱借你一次。”

古平原听了只是眨眨眼睛,静静地看着胡老太爷。

“怎么,你不信我说的话?”

“老前辈哪会骗我。只是就算我要从您这儿借钱,也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就把钱拿走。实不相瞒,我从别人口中也听到泰来茶庄如今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儿,老太爷要是拿我当朋友,何妨将实情见告,否则我宁可去当茶园,也不能当这只顾自己不顾朋友的半吊子。”

“是侯二那小子说的吧,我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不听,真是混蛋。”胡老太爷骂了一句,“古老弟,我也不瞒你说,如今有没有这几十万对我胡家来说都差不多了。至于你说的把古家茶园押给当铺,只怕是当不到那许多钱。”

泰来茶庄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天下第一茶”又怎么会连三十万两银子都当不到?古平原心中满是疑问地看着胡老太爷。

“唉,事已至此,反正早晚你要知道,干脆就全说予你听吧。”

事情在京城时就已见蹊跷,原本古平原让出制茶秘方,徽商个个欢欣鼓舞,以为能凭此力压天下茶商,一举奠定徽州茶的不败基业。可是没想到,就在古平原被捕离京之后,流言渐渐传扬开来,都说兰雪茶是太监安德海出钱让流犯古平原所制,是“流犯茶”“太监味”。

这个名声一传开,兰雪茶的销路一落千丈,有些已经付了钱写了买卖契约的主顾特地找上门来要退钱。胡老太爷见势不妙,知道恐怕是眼红兰雪茶独占鳌头的别家茶商捣鬼,搞不好背后就是京商,此处是京商地盘,光棍不吃眼前亏,他把兰雪茶运回徽州,寻思着离开京城这么远,这“太监味”的传言应该不攻自破了,谁曾想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兰雪茶依然门庭冷落,倒是时不时有些人上茶庄来讨杯兰雪茶喝,可那不过是好奇,要说大宗的进货连一笔都没有。胡老太爷卖了半辈子茶,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天下第一茶”居然无人问津。此时徽商同声共气,都想从兰雪茶上分一杯羹,于是胡老太爷将他们都找到会馆,要求众家徽商一致对外,倘若徽州茶卖出一两,那么就必定是一两兰雪茶,直到兰雪茶售完的那一天,徽州别说毛峰、猴魁、祁红,就是屯溪绿也绝不外销一两。

徽州茶行销大江南北,三分天下有其一,如今为了兰雪茶,一两都不卖了,确实牵动全国的茶市。按照胡老太爷估计,要不了多久,各地商家就会服软,不然他们手上无茶可卖,这生意岂不是关门大吉。可是情况恰恰相反,此后居然连毛峰、猴魁都无人问津,偶有上门的客人居然将价钱压到往日的三分之一不到,要用极贱的价格,买走徽州的顶级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