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藏獒和藏狮(第3/6页)

在巴珠情有独钟,自由恋爱的日子里,我也在散发着马兰花香的童年里,和它一起长大。但我读小学五年级时,“文化大革命”更加潮涌,家养的狗狗也在劫难逃。

那是一个阴霾的中午,巴珠又跑去了单位食堂。

它常跑去那些单身汉的餐桌旁,向他们作揖献媚,在他们的逗笑中,巴珠会得到很多骨头和肉,有的阿姨甚至给它吃我们小孩子都眼馋的巧克力。

这天中午,巴珠不知这个单位一夜间已有改变。当它天真地立起身,向平常爱它的人们致意时,有人提议打死它。

那人尖利的声音像匕首刚一抛出,巴珠立刻被一个小伙子飞起一脚踢到了墙角。在巴珠的惨叫中,人们似乎更亢奋,丢下饭碗开始追它。

它被逼到伙房的一个旮旯儿里,无处可逃。有人顺手从火炉里抽出长长的捅火铁棒,朝巴珠捅去,但突然,在巴珠的哀叫中,那人停住了。只见巴珠一面作揖哀求,一面向人指它圆鼓鼓的肚子——

它怀孕了!

在人们愣住的那刻,我冲进去,挡在拿铁钎的叔叔面前,大声叫巴珠快跑。

巴珠终于逃回了我家。它躲在家里的藏式矮床下浑身颤抖着久久不肯出来。

“巴珠,巴珠……”妈妈俯下身轻声叫道。过了半晌,巴珠才探出半个身子。它舔着妈妈的手,委屈地低鸣着。

“巴珠,你不能留在这里了,快逃命去吧……”妈妈捧着巴珠的脸,伤感地对它说。巴珠望望我,又看看妈妈,它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含满了眼泪。

“走吧,巴珠,他们还会来抓你的……”妈妈的双眼也噙满了泪水。

我和妈妈悄悄把巴珠送到外面的树林里,巴珠夹起尾巴,慢慢转身,跑了几步又想回来,妈妈挥手催促它,巴珠一面跑,一面不时地回头看我们。天色暗下来,夕阳像天上淌下来的血,染红了遍野的马兰花。巴珠渐渐跑远了……

不久,单位里的人开始热衷于杀驴。每个周末,机关大院十分热闹,他们从乡下又买来了一头十分便宜的驴。开始劈柴烧火,准备杀驴改善伙食。记得当时他们曾对我父母说:“天上的龙,地上的驴是最好吃的。”但除了人自己付出劳动养下的牛羊和少量的猪肉,父母从小教诲我们不要再贪吃其他生灵,我们当然是不会吃的……这天晚上,曾拿捅火钎想要捅死巴珠的那个四川叔叔端了一大盘凉拌驴肉跑来了我家。他很年轻,端肉的手粗壮有力,上面鼓起好多青筋。

“扎西阿姨快尝尝,食堂刚拌好的凉拌牛肉!”他说牛肉时朝一旁咽口水的我挤了挤眼。

“你拿回去让他们吃吧,我知道这是驴肉!”妈妈皱着眉头,“不吃不吃!”正说着,突然,巴珠出现在门口。几个月不见,它的黄毛变成了棕色,四条腿也变得细细的。它摇着尾巴,朝我们轻吠。那个叔叔见到巴珠愣了片刻后,堆起笑从盘子里拿起几片驴肉扔给巴珠:“别怕,我们不会杀你了!”

我和妈妈怔怔地望着巴珠,有些不知所措,巴珠躲过扔向它的驴肉,一下子跳到了妈妈的怀里……

躲过劫难的巴珠,不知它可怜的孩子生在了哪里。从那以后,它每年仍会专一地为那条神秘的“黑白国王”生一到两个黑白王子或公主。记得在它生命的最后一个晚上,倾盆的暴雨下了一夜,巴珠在雨夜里,在我家放自行车的仓库里生下了它最后两个黑白小孩。那晚,多么凄惨呀,不等外出的巴珠回来,保姆不小心带上了仓库的门,可怜的巴珠竟在雨里刨了一夜的门,雷雨声中,我们都没有听到巴珠的哀泣。第二天一早,刚生产的巴珠,倒在了仓库的门外,当天中午就死了。从此,我们很久不敢再养狗。还因为,巴珠死后,拉萨开始了一场又一场大规模的灭狗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