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无锡江苏省立第三师范(第3/3页)

 

第二年,编成《论语要略》一书,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第三年,编《孟子要略》,后在苏州为友人某君取去,惜已忘其名,此书遂由另一书肆出版。此两书今皆收入余之《四书释义》一书中,由台北学生书店再版。自余考孟子年代,遂继此而为《先秦诸子系年》,则于转苏州中学后开始。第四年为《国学概论》,讲义仅成一半,亦于转苏州中学后完稿,亦由商务出版。余前在梅村县四高小曾先成《论语文解》一书,至是成此四稿,始为余正式从事著述之年。然此四稿,皆由学校课程规定而来,初亦未敢遽以著述自任也。

 

余在三师时,又值奉天军南下与孙传芳军冲突。余家在乡间亦遭劫。余居乡偶成《公孙龙子解》一小书,特以消遣忘忧。是为余在梅村县四成《墨经闇解》后之继续工作。后足成为《惠施公孙龙》一册,亦由商务出版。今所能记忆者仅此。国民革命军北伐成功,定都南京,学校改组,余遂离三师,转赴苏州中学任教。在三师适四年。

 

 

余在三师时,又相识两人,为余终生所难忘。一为常州孟宪承。毕业南洋大学,赴美留学。归国后任教于光华大学,与子泉同事。一日,子泉偕其来三师,介绍与余相见。三人同坐会客室,子泉默不语,悉由余两人谈话。时宪承方将转北平清华大学,任中文系主任。宪承告余,出国前,国学根底未深。此去当一意通体细诵《十三经注疏》。俟阅读此书毕,庶对国学或可稍有所窥。余闻语深为感动。《十三经注疏》常在余案头,然余迄今始终未通读其全部。每念宪承言,心终不能释。此后余与宪承晤面极少,然当时此一番话,则时在余心头也。

 

又一人为唐文治蔚芝。为余生平交游中之最年高者。长南洋大学时,孟宪承即出其门下。蔚芝在无锡创办国学专修馆,即在二师之对门,仅一水之隔。专修馆旁,即为孔庙。子泉亦曾在专修馆兼课。余读蔚芝书,有一节语大受感动。大意言,死者尸体入殓盖棺,以至下窆掩土,一时时,一刻刻,瞬息有变,永不可追。而乃至于人天永隔。描写人子临丧,哀痛之情,字字生动,语语入微。似在其讲《小戴礼·祭义篇》。窃谓本人性,论孝道,古人多由婴孩言,蔚老此文由成人言,细腻亲切,前未之见。然余自以后生小子,未尝敢轻率进入国学专修馆之门,一施拜谒之礼。不记以何因缘,于余离二师前,乃一度晋谒于其无锡城中水西门之私邸,时蔚老精神甚健旺,相谈近两小时。又不忆当时所欲请教者何语,蔚老之所告示于余者又何语。惟忆蔚老告余,彼之双目失明,乃在前清戊戌政变时。哭其友袁爽秋,流泪过多,自后遂不复能治。视力日退,以至于失明。其在国学馆讲授,悉由记诵。遇记诵不谛,乃由一助教同在讲台上侍立蔚老旁,随时提示。此助教亦即馆中之教授,并为学校事务之实际主持人。余之晋谒,似亦由其作介。临别,蔚老乃赠其全部著作两大包。此后余曾几度晋谒。抗战后,蔚老病卒于沪。其气度风范则常留余心目中。所谓虽无老成人,犹有典型。若蔚老真为余生平所遇一近代中国之典型人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