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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碎裂后,海水迅速地漫上了海滩。浪头一个接一个地高高涌起又轰然落下;伴随着浪峰坠落的势头,浪花迸射四溅。一波波海浪通体湛蓝,只有浪峰上面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那浪峰波荡起伏,犹如强壮的骏马奔驰时脊背上的筋肉在起伏颤动。一波波海浪坠落下来;向后退去,接着又坠落下来,就像一只巨兽在砰砰地跺脚。

“他死了,”奈维尔说,“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他的马被绊倒。他被抛了下来。世界之船帆突然折断,砸在我的头顶上。一切全完了。世界之光熄灭了。前面耸立着那棵我无法逾越的大树。

“哦,把我手中的这封电报揉成一团吧——让世界之光重新照耀吧——说一声这从来没有发生过吧!可是为什么要把一个人的脑袋转来转去试图回避呢?这是真的啊。这是事实啊。他的马绊倒了;他被抛了下来。闪闪掠过的树木和雪白的栏杆一下子飞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耳朵里轰鸣一声。紧接着是重重的一击;世界崩塌了;他沉重地喘了口气。他在从马上摔下的地方死了。

“乡间的谷仓和夏日,还有我们曾经在里面坐过的房间——这一切如今全都成了驻留在那一去不复返的虚幻世界中的东西。我的过去已经跟我断绝了联系。那些人跑着过来了。那些穿着马靴的人,那些戴着遮阳帽的人,他们把他抬到一个凉亭里;他就死在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中间。孤独和寂寞经常笼罩着他。他常常离开我而去。然后,当他回来时,我就说:‘瞧他是多么的了不起啊!’

“那些女人慢条斯理地从窗前走过,好像大街上压根儿没有裂开一道鸿沟,也压根儿没有耸立着一棵我们根本无法逾越的叶片僵硬的大树。那么,我们应该被鼹鼠窝绊倒了。我们双眼紧闭,慢条斯理地走过,心里沮丧到了极点。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逆来顺受?为什么要尽力抬起脚,攀上楼梯?这儿就是我站立的地方;这儿就是我手持电报站立的地方。昔日的时光、夏天的时日和我们曾经坐过的房间,就像仍旧闪烁着红色火星的纸灰,全部一去不复返了。为什么还要聚会,还要重新开始?为什么还要跟其他人聊天、吃饭、建立新的联系?从现在起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再也没有人会理解我了。我收到过三封信,‘我要跟一位上校去玩掷铁圈游戏,故而写这么多吧。’他就这样结束了我们的友谊,挥了挥手,挤进人群不见了。这样的笑剧是无须搞一场正儿八经的庆典的。但是倘若当时有人说一声:‘等一下’;倘若把马肚带再收紧那么两三个孔眼——那么他一定会公正地断案断上五十年,会坐在法庭上,会一马当先地骑着马行进在一支队伍的最前面,会谴责某个万恶的暴政,会回到我们的身边来的。

“现在我想,有人正在咧着嘴窃笑;有人正在寻找遁词。肯定有人正在我们的背后讥嘲我们。那个男孩在跳上公共汽车时,差点失足摔下来。珀西瓦尔摔了下来;送了命;埋葬了;而我留心观察着来往的行人;紧抓着公共汽车上的扶手;决心去拯救他们的性命。

“我不想抬起脚去攀登楼梯。我想趁着楼下那个厨子反复开关炉火门的时候,到那棵无法回避的树下去站一会儿,独自跟那个被割断喉咙的人呆上片刻。我不想爬上楼梯。我们都是在劫难逃的,我们所有的人。那些女人提着购物袋慢条斯理地走过。人们持续不断地来来往往。然而你们不会毁灭我。因为这会儿,当下这一刻,我们两个正呆在一起。我紧紧拥抱着你。来吧,痛苦,用我来满足你吧。将你的毒牙刺入我的肉体吧。撕碎我吧。我不停地呜咽,呜咽。”

“这就是不可思议的巧合,”伯纳德说,“这就是事情的错综复杂所在,当我走下楼梯的时候,我已经弄不清哪件事儿是喜,哪件事儿是忧了。我的儿子出生了;珀西瓦尔却死了。我仿佛是悬挂在柱子上,被两种赤裸裸的感情从左右两边挤压着;但哪边是忧,哪边是喜呢?我自问,却回答不上来,我只知道我需要安静,需要一个人到外面去,需要有一个钟头的时间好好想一想我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死亡对我的世界到底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