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辜负(第5/15页)

胡乱叫了许多声爹娘后,他终于安静下来,似是睡得舒服了一些,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有些不耐地动了动,唤了一声“维桑”。

维桑身子僵硬住,听他一声有一声的喊自己的名字,声音那样温柔,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是在说两个极其重要的字。

阿爹和阿嫂走后,她真的很久没有再哭。

可是此刻,他这样身负重伤,躺在这里,一遍又遍,唤她的名字……

眼泪一串串如同落珠掉了下来。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她亦一遍遍答,耐心,温柔的,直到怀里那人昏睡中勾了勾唇角,无意识地回握她的手,紧紧的,仿佛有所感应。

浑浑噩噩中,江载初回到了京城。

大晋皇城号称万宫之宫,三座大殿在京城中轴线上依次矗立,气势恢宏至极。他还记得自己曾经从龙首道走至含元殿,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可如此巍峨壮阔的宫殿,母亲却并不喜欢。母亲出生在江南,自小见惯的婉转秀丽的江南园林,很不习惯这般朱红赤金的宫殿。

父亲独独为她在宫殿的东南角修筑了一个园林,仿造着母亲家中的一切,哪怕这个院落同整个皇宫都格格不入,可只要她喜欢就好。

母亲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更适合嫁入的是江南的富庶人家,而非勾心斗角的皇室。她从不奢求丈夫会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只是早早的央求皇帝,为儿子在江南要了一块封地。

帝国的储君是早早立下的,因为皇后周氏出身名门,种种关系盘根错节,几乎不可能动摇她嫡子的地位。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动过改立储君的念头。最后当然没有实现,可皇后对他们母子的恨意早已经根深蒂固了。

后来江载初不止一次地想,他们这般恨自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在这人情淡漠、权力至上的皇室中,只有自己得到了父爱的。父亲甚至歉然对母亲说:“我这一生,若还有什么歉疚,便是不能陪着你回你家乡去看一看。”

那时母亲正轻声哄着自己入睡,长长的头发落在自己脖子里,痒痒的,他悄悄张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烛光下,母亲脂粉不施,可是眉梢眼角,淡淡地光华流转,只说:“你有这心,我便满足了。”

……

后背的剧痛迫得江载初不得不从皇城宫殿的梦中惊醒,勉力睁开眼睛,视线望出去还有些模糊,自己正身处一个极破败的屋内,身下垫着的稻草,周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心下一惊,身子微微动了动,只觉得后背要裂开一样,忍不住闷哼一声。

维桑急急忙忙跑来,跪在他面前,急急地问:“你醒啦?”

声音还带着哭腔,又仿佛是如释重负地喜悦,江载初看不到她的脸,心底却是一松,问:“这是在哪里?”

维桑不答反问:“我喂你喝点水吧?”

言罢用一个破瓷片盛了些水喂到他嘴边,小心道:“烧终于退去了些。”

“我没事。”他昏昏沉沉的又想闭上眼睛,可旋即又睁开道,“我睡过去多久了?”其实他说完一句话都觉得吃力,却又不想她担心害怕,只能强自撑着道,“他们找来了么?”

“嘘……”维桑轻柔地将他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你别说话啦,我在这里陪着你,你再睡会儿吧。”

他闭了闭眼睛,却又摸索着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轻声道:“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维桑轻轻反握住,用哄孩子的声音道,“你睡一会儿吧。”

他还是沉沉睡过去了。

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薄如纸的唇瓣一点血丝都没有,鬓边落下的头发,有几丝拂到了嘴边,她轻轻替他挑开,手指滑过他的脸颊,又停驻了一会儿。

体温已经渐渐下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