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她去取信的时候,以为信箱一定是空的,因为她前一天刚去看过,自从两年前的澳新军团日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情,查看信箱便成了她的固定习惯之一。她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警察局,有时候连话都不用说,只是看哈利·卡斯通警员一眼,就能知道答案。她离开后,哈利的同事林奇警员会说:“可怜的女人,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哈利也摇摇头,然后继续处理文件。每天,她都会走去海滩上不同的地方,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比如小块的浮木,比如桨架上脱落的金属片。

她会从口袋里掏出给丈夫和孩子的信。有时候,她会在信里夹上其他东西——某个马戏团来镇上表演的新闻简报,她用彩笔手写的五颜六色的儿歌。她把信投入大海,墨迹在海水里一点点洇散开来,她希望,在海洋的某个角落里,她所爱的人能够看到她说的话。

回来的路上,她会去教堂待上一会儿,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有时她会待到很晚,待到桉树瘦长的影子爬上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待到她的祈祷蜡烛化为一摊又冷又硬的残蜡。在这里,不知为何,只要她这样坐在阴影里,她就觉得弗兰克和格蕾丝还在她的身边。等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她才会回家,也只有等到自己有了面对失望、面对空信箱的勇气时,她才会打开信箱。

这两年,她给所有她能想到的人都写了信——医院、港务局、航海任务组织,给所有可能的人写了信,但是,收到的都是失望的回信,这些人在信里保证,如果他们得到任何有关她失踪的丈夫和女儿的消息,一定会通知她。

一月的上午很热,喜鹊们欢快地吟唱着——碧蓝的天空下,它们的歌声仿佛化为朵朵音符跳动在桉树的枝头。汉娜走下屋前的走廊,沿着石板路缓步而行,整个人仿佛完全处于恍惚状态。她已经很久没有注意那些栀子花和千金子藤了,也没有心情去感受花儿香甜的气味。她慢慢地打开信箱,生了锈的信箱吱嘎作响——它似乎跟她一样疲惫困顿。信箱里躺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她眨眨眼。一封信。

信封上已经留下了一条被蜗牛咬过的痕迹,沿着痕迹的边缘,蜗牛爬过的地方就像一道彩虹一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信封上没有邮票,字迹工整有力。

她走进屋,把信沿边放在餐桌上,木质的桌沿泛着微微的亮光。她在桌子前面坐了很久很久,然后才用珍珠柄的开信刀小心翼翼地裁开信封,生怕碰破里面的东西。

她从信封中抽出一张小纸片。纸片上写着:

别担心。孩子很安全,备受宠爱,也被照料得很好,而且永远都会如此。您的丈夫已安然长眠,上帝一定会庇佑他。希望这封信能给您带去安慰。请宽恕我吧。

屋子里很暗,织锦的窗帘挡住了刺眼的光亮。知了刺耳尖厉的叫声从屋后的葡萄藤上传来,汉娜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

她将信看了又看,那几句话就在她眼前,可她的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她的心怦怦跳着,呼吸急促而紧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她甚至以为它会忽然消失不见——她曾在街上看到过格蕾丝,看到她粉色的娃娃装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可随后她便发现那只不过是同样颜色的衣服;她也看到过她的丈夫,她可以发誓那个轮廓就是他,但等她拉住他的衣袖,那人转过头来,一脸困惑,却是跟她丈夫毫不相像的另一个人。

“格温?”她喊道,终于能开口说话了,“格温,你能来一下吗?”她把她妹妹从卧室里叫出来,她害怕她一动这封信就会消失——她害怕这只是她的幻觉。

格温带着她的刺绣走出来。“汉娜,你在叫我吗?”

汉娜没有说话,只小心翼翼地朝那封信点了下头。“至少,这不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