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挑衅(第2/5页)

我小口喝着第二杯威士忌,心思还放在薇薇安和杰弗逊两个人身上。我推测过薇薇安的着装、发型、进门时的音容笑貌,又想杰弗逊此刻在干什么、他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些什么——需要向我请教的问题,抑或是见闻杂感?不知道他的书写功夫怎样,字迹好不好辨认。要是太过潦草无从辨认,我还有没有信心找他。一边是那俩信口雌黄的砖瓦工,一边是默默想心事的我,双方倒也相安无事。不过我发现克莱本站在柜台后面,远远地瞪了他们一眼。这一眼不是因为又听到了什么,而是为了补报刚才给我斟酒时那俩人欠下的那一箭之仇。他怕这俩人口没遮拦,不当言论钻到我耳朵里,生出事端。

那俩砖瓦工一个像棍子,又高又瘦;一个像砖头,又胖又矮。说话的主要是棍子,神情不太对劲,讲得口沫飞溅、义愤填膺,估计跟工作有关。说起来这俩人还跟我有过数面之缘,就是没说过话,谈不上交情。本地区的混血儿处境比黑人强不了多少,到处揽零活,清一色的砖瓦工、毡匠、油漆工。他们觉得跟黑人在农场里并肩工作掉价,可白人的活又轮不到他们干。蓄奴制废除后的近百年来,他们一直在这些边缘职业间游走,码砖的活,几乎让这群白不白、黑不黑的人垄断了,某些白人的饭碗也让他们夺了过来。就因为同样的活,他们的要价比白人低得多。谈到接受过的教育,也与他们的身份相称,他们宁肯辍学打工,小小年纪与砖瓦羊毛油漆为伍,也不肯跟黑人在一个屋檐下念书。当然,混血儿男女发展前景各不相同,自不能一概而论。女孩相对宽容一些,多数能坚持到高中甚至大学毕业。这俩混血儿喝多了就骂,发泄的便是对黑人的鄙夷和不满。他们不见容于白人世界,一有空就往这间酒吧里跑,端着架子,梗着脖子,愚不可及,还装一脑子的偏见。黑人多了他们大气不敢出,碰到像三个黑老头、一个黑年轻人这样的场合,他们就可以任意挥洒了。

“几个月前就该把他烧成灰。”其中的一个人说。我猜这话出自棍子之口,因为我用眼角的余光不止一次地扫到,棍子是说的一个,砖头是听的一个。“这些杂种,就不让人安生。”他接着说,“只要他们吭声,我亲手一个个电死他们!”

现在我听出一点儿由头了。不过我告诫自己,保持冷静,不跟这种人计较。也许他们失了业,心情不好乱发泄。冷静,我心里默念着。

我抬头一看,吧台上克莱本什么也没做,只顾听他们说话了;那三个老头子也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向他们那边看。这里成了他们俩演讲的舞台,我们都成忠实的听众了。我离得近,听得尤为清楚明白。

老弗雷斯特听任棍子满嘴胡说,一筹莫展。酒场如战场,有得必有失。公共场合,耳根子难免不清净。

喝自己的酒,让他们说去吧!我又告诫了自己一遍。能忍则忍,忍不了走人,哪里的酒都是人喝的,何必守着彩虹酒吧生闲气。杰弗逊就有几个星期生命的人了,你得为他着想,为大家着想。连日来的努力得到了报偿,进这家酒吧大门之时,你可是兴冲冲的,绝不能让这些垃圾扫了你的兴。

我喝完杯中的残酒,嘴里咂着刨冰,两只手握着酒杯旋来转去。我拿起杯子吮下杯底最后几滴酒水,将高脚玻璃杯放回到吧台上。我慢慢地转过身子,眼睛瞄着那两个男人。棍子头上戴一顶牛仔帽,砖头顶着个棒球帽,帽檐还转在后脑勺上。我想先靠着吧台休息一下,酒劲散了再拍屁股走人。他们察觉到我咄咄逼人的目光,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那棍子的嘴巴又闲不住了,一句狠毒的话出口,砖头嬉笑起来。我热血上涌,三两步抢到他们的桌子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