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第7/11页)

他等着她的反应,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移动。

“我是在父母之命下结的婚,但她是个好太太。”

她仍然没有说话,只移开了身子,用手指轻轻地划着树干。沉默在他们中间蔓延着,好一会,他问: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三星期以前,我正在灯下念‘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呢!”

“现在呢?”他问。

“现在该念‘只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了!”

他不说话,又沉默了好一会,她猛然抬起头来说:

“风太大了,该回去了。”

说完,没有等他回答,霭如一溜烟跑开了。

第二天,孟雷辞别了霭如父女,回北平去了。临行,他没有和霭如说任何一句话,只轻轻说了声“再见”。霭如也一语不发,靠在门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她手里握着他留给她的地址,等到他的背影看不见了,她就抛掉了手里的纸条。但,纸条是抛掉了,抛不掉的,是无尽的离愁和一份没有希望的恋情。

半个月后,霭如也来到北平,考进了北大的春季班。因为女生宿合住满了,她在校外租了一间屋子,房东是个老太太,带着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她开学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她刚回到家里,房东老太太就对她神秘地一笑说:

“有位先生来看你,正在你房里等你昵!”

霭如推开了门,孟雷正坐在书桌前面。她关上门,背靠在门上。他们彼此默默地注视着,她先开口: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在北大录取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地址是到学校去问的。”

她不语,又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你瘦了!”

“你也是。”她说。

他站起身来,走了她面前,用手捧住了她的脸,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低沉地喊:“霭如。”然后又一迭连声喊,“霭如,霭如,霭如。”

霭如闭上眼睛,泪珠在睫毛上颤动,嘴里喃喃地说:“不要对我说什么,我不管明天,也不管以后,在我可以把握住今天的时候,我只要今天。”

就这样,在“不管明天”、“不管以后”的情况下,他们密切地来往着。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了。他们到西山看过红叶,到北海划过小船,生活仿佛是甜蜜而温馨的。霭如从不提起孟雷的妻子和孩子,孟雷自己也避免谈起。经常,孟雷在晚饭后来到她的小房里,和她共度一段安宁的时间,深夜,才怏怏而去。房东老太太常笑着对霭如说:“李小姐,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呀?”

可是,每当孟雷走了,霭如却多半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等天亮。这一份凄苦的恋情咬噬着她,但她却决不能、也不愿摆脱这份感情。

秋天,父亲去世了,这消息大大地打击了霭如,比哥哥的死更使她伤心。接着信之后,她像个孩子似的大哭了起来,她感到命运太不公平,在一年内夺走她的两个亲人,而现在,她是完全地孤独了。在她的小屋内,她疯狂地砸碎了一切可以碎的东西。哥哥的死,父亲的死,和孟雷那份不会有结果的爱情,这一切都打击着她。房东老太太企图劝解她,却毫无用处。正巧孟雷来了,从房东老太太那儿,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因,他关上房门,想要安慰她。霭如却把所有的悲哀、愤怒、痛苦都一股脑地倾倒在他身上,她爆发地对他大喊:“孟雷,你来了!你来做什么呢?不要想安慰我,不要想劝解我,回到你太太身边去吧!我讨厌你,我不愿见到你!你为什么不离婚?一方面你拥有一个‘好太太’,一方面你和我谈情说爱,你想把我置于什么地位?你自私,你卑鄙,我不要见你!你走吧,快走!”

孟雷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霭如提起他太太,第一次听到她的指责。由于这些话虽刻毒但却是实情,他不能辩白。转过身子,他预备走出去,霭如却尖声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