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雾中机场](第3/19页)

“我就是随手订的。”他笑了笑,“不像你们女孩子,无论选什么都一定有个理由。”

“这也不一定。跟你说实话吧,我也是随手订的。但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我就一定会说个理由出来。女人其实也常常不经考虑随便作选择,只是比较善于事后找借口而已。”

“嗯……那你为什么来重庆?”

“这个不随便,我是来出差的。”说着,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左脸颊有一个单酒窝,皮肤虽然没有精心护理过的痕迹,但也不粗糙。直到他发现我又在盯着他看,我才迅速移开目光,看向玻璃窗外。我第一次如此关注一个陌生男性,仅仅因为他与我的前男友同名?

难道这两年来,我从来没有走出过重庆的雾?我一直不愿意再与任何异性建立超越友谊的关系,不愿意以此为目的结识任何人。我以为那是平静和随缘,是成熟的标志之一,其实只是一种退避的本能。

雾居然渐渐散了。依稀的阳光穿透玻璃,在大厅里点燃一阵小小的骚动。

不过片刻,广播也开始响起来。重新播着每一班航班的登机口、预计登机时间。

经历了一天等待,我的焦虑早已平静下来。可以回家的时刻总会到来的,无论焦急与否。倒是窗外那几缕穿透薄雾的阳光实在太美,如果错过这一刻,必将是遗憾。我抓起手机想拍下来,可惜无论怎么拍都拍不出它的全貌,照片上只留下扁平又暗淡的光影。

回过头,只见黎靖也看着窗外,对身边旅人们的喧嚣置若罔闻。

“很美吧?”我问。

“你知不知道薄暮和黄昏、日落的区别?”他转回头来反问我。

“薄暮是在黄昏之后,日落之前。对吗?”

“薄暮时,太阳在地平线下6度以上,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景象。”

“它这么短,难怪会被认为是黄昏或者日落的一部分。”

“不短了,每天都有。”他脸上又浮现出那个浅浅的单酒窝。

是啊,每天都有。

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站在异乡仔细凝视天边的薄暮,窗内困着回忆,窗外就是归期。

雾在黄昏来临之时散尽,可以开始登机了。这一段延误仿佛是离开的回忆途中凭空多出来的一截时光,不存在于记忆里,不存在于未来中,也不应存于现实世界。

我们也握着登机牌融入登机口排队的人群,一前一后,像任何两个偶然相遇的同路旅人一样。我没有再刻意回头跟他交谈,他也没有再与我说话。

飞机上,我们的座位相隔得很远,远到完全看不见彼此的所在。起飞大约二十分钟后,空姐推着手推车来派发晚餐,锡纸饭盒软而烫手,保鲜盒里饱满的蔬果卷着冰箱的气息而来,两者在胃里互相侵略,最终将湮没在同样的温度之中。机舱外的云层被晚霞染上不同层次的紫红,我始终觉得在机场度过的这一天像梦境一样,感觉真实却并不可信。

机舱里难得的安静。我闭上眼睛。邻座的女孩一直在看杂志,一页页纸翻过的声音有节奏地响响停停。两小时二十五分钟的飞行,有人睡了,有人醒着,有人的旅程是将告别延长,有人的旅程却是将等待缩短。在海拔九千米的高空中,没有雾,没有风景,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有密闭的机舱。

直到下机后再次见到黎靖,我才确定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他穿着那件灰色的伦敦雾站在行李大厅的传送带前,像一个模糊在明亮背景里的剪影,分外扎眼。我没有托运行李,提着随身的小旅行包直奔出口。还没经过他身边,他已回头看到了我,竟像老熟人一样跟我打招呼:

“你住哪里?”

“东边。你呢?”

“朝阳公园。”

看来是我太谨慎了?他对此事倒是胸无城府,一张口就告诉我具体目的地,而我说的只不过是地图上有指向的一大片,大到打车兜一圈都得小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