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页)

“噢,胡说!这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于我们的另一种哲学。”

“这个我懂,”她停下脚步,抖了抖鞋里的沙子,“我只是说,我不能一直这样生活。”

他叹了口气,这场茶会的结果与他的期待完全南辕北辙。她察觉了他的想法,于是她说:“别担心我。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没问题。今晚我很愉快,真的。”她按了按他的手。但他要的不是这个,屈意顺从对他来说完全不够。他意兴阑珊地回应了她的抚慰。

“你最后那番小小的表演又是怎么回事?”片刻之后,他问道。

“我就是没忍住。那个人太可笑了。”

“一般来说,取笑主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他冷冰冰地说。

“哦,随他去吧!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其实他很享受。他还以为我是在表达恭敬。”

他们在近乎全黑的天井里安静地吃饭。大部分垃圾已经被清理掉了,但公厕的臭味仍和往常一样浓烈。饭后他们回到房间里阅读。

第二天一早,给她送去早饭的时候,他说:“昨晚我差点儿就来找你了。我怎么都睡不着。但我怕吵醒你。”

“你应该敲敲墙,”她说,“我会听见。没准儿我还醒着。”

一整天他都有些莫名紧张,他觉得这是因为昨晚在那座花园里喝了七杯浓茶。但姬特喝得跟他一样多,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下午他在河边散步,眺望正在训练的西帕希骑兵,他们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蓝色披风在身后猎猎飞扬。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不安不仅没有消退,反倒愈演愈烈,于是他决心寻根究底。他低着头信步前行,眼前只看得到沙子和反光的鹅卵石。特纳走了,他终于有了和姬特独处的机会,现在一切都取决于他。他可以做出正确的姿态,也可以犯错,但他无法预知什么样的举动算是对的,什么样的是错。经验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逻辑和理性根本不管用。无论怎么推演,总会出现预料之外的神秘因素,令你难以把控。你必须知道正误,而不能依靠推理。但他缺乏这样的知识。他抬起头,眼前的河床已经变得很宽,高墙和花园早已退到远处。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呼啸着掠过他的耳畔,从地球上的某个地方奔向另一个地方。无论他的思绪多么飘忽,多么纷乱如麻,独处总能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他的紧张其实是个纯粹的心理问题: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担忧。要想安抚内心的紧张,他必须设计一个情景,让自己的无知显得无足轻重。他必须表现得信心十足,仿佛姬特属于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任何疑问,永远不会改变。然后,在纯然的不经意间,事情或许真的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但是现在,他的主要精力到底应该投向哪里?是完全以自我为中心,设法摆脱内心的不安,还是暂时搁置心理问题,专注于实现最初的目标?“我想知道,归根结底,我是不是一个懦夫?”他扪心自问。恐惧开始发声,他侧耳倾听,任由它说服自己——多么典型的套路。这样一想,他感到十分沮丧。

不远处有一片微微隆起的地势,河流在那里转了个急弯,河畔屹立着一片小小的废墟,屋顶早已垮塌,年深日久,屋子里甚至长出了一棵虬曲的树,树荫笼罩着墙内的空间。经过废墟时,他朝墙内望了一眼,发现低处的树枝上挂着几百块破布,这些形状规整的布条最初应该是从白衣服上撕下来的;微风吹过,所有布条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飘拂。他有些好奇地爬到河岸上想探个究竟,不过往前走了几步他就发现,这片废墟已经被人占了:一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老头坐在树下,棕色的手脚瘦得皮包骨头,身上缠着一层破旧的布条。他在树下搭了个窝棚,那显然是他的住处。波特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但他连头都没抬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