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2/7页)

第二天一早,老奴隶捧着早餐托盘离开以后,奥斯曼从狭窄的楼梯间里爬出来,轻轻敲了敲阁楼的门。然后他转动钥匙,站在敞开的门口谨慎地观察室内,黑色的小脸上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姬特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没穿衣服的小家伙肚子向外凸出,头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让她觉得十分滑稽。小奥斯曼立即注意到了她的声音,但他只是做了个鬼脸,假装有些害羞。她不知道这么个孩子进入她的房间贝尔卡西姆会不会介意,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在对他招手了。男孩咬着指头慢慢走上前来,他的头埋得很低,一双向外凸出的眼睛却翻起来盯着她看。她穿过房间,关上他身后的门。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咯咯傻笑,翻筋斗,唱荒腔走板的歌,总而言之,做些蠢事来麻痹她。她谨慎地没有开口说话,但却笑了好几回,这让她有些烦恼,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个男孩快活的嬉闹有些做作,他似乎正在小心翼翼地试图接近她。他滑稽的表演让她乐不可支,但他的眼神却令她暗自警惕。现在他正在倒立着用手走路,重新站直以后,他像体操运动员一样活动了一下手臂。突然他蹿到她坐着的褥子旁边,一把抓住她藏在袍子下面的双臂故作天真地说:“Deba,enta.”仿佛是在展现自己的英勇。她一下子警觉起来,猛地推开他不安分的手,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他纤细的手臂故意碰了碰她的胸口。她又惊又怒地盯着男孩的眼睛,试图摸清他在打什么主意;他还在笑着催她站起来一起表演。但她内心的恐惧像马达一样疯狂转动,看着那张龇牙咧嘴的爬虫似的脸,她觉得越来越害怕。她很熟悉这样的情绪;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呼啸而来,切断了她与现实之间的所有联系。她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比如说,她在哪里,她到底是谁。她必须向这一侧或那一侧迈出艰难的一小步,才能回到眼下。

或许是因为她盯着墙壁看得太久,奥斯曼有些不高兴了;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所以没必要再取悦她:男孩心不在焉地蹦跶了几步就开始朝门口退去,一双眼睛还是毫不畏缩地盯着她看;他似乎完全不相信她,随时准备她会突然翻脸。退到门口以后,男孩用背轻轻顶开房门,然后一下子跳到外面,“砰”的一声关上门飞快地上了锁。

奴隶为她送来了午饭,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眼里一片茫然。老妇人把食物举到她面前试图塞进她的嘴里,但却徒劳无功。于是她出门去找贝尔卡西姆,想告诉他那位年轻的先生不肯吃饭,可能是生了病或者着了魔。但那天贝尔卡西姆去了城市另一头的一位皮革商人家里做客,所以女奴隶根本找不到他。她决心自己解决这件难事,于是她穿过一个院子回到马厩旁边自己的宿舍,把骆驼粪掺到一小碗山羊奶油里,用捣杵小心搅匀。准备完毕后,她把半碗奶油搓成一个团,囫囵吞了下去;然后又从简陋的床边取出一条长长的皮鞭,把剩下的奶油涂在两头鞭梢。老妇人带着鞭子回到阁楼,姬特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床上。她关上背后的门,站在原地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开始一边哼着单调重复的曲子,一边慢慢挥舞鞭子。她仔细观察姬特呆滞的表情,捕捉着任何可能的变化。几分钟后,发现姬特完全没有反应,她走到床边,开始在客人头顶挥鞭;与此同时,她拖着脚慢慢踏步,让脚踝上沉重的银环和着嘴里的旋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汗水很快顺着黑脸上的沟壑向下流淌,滴落在衣服和干燥的土质地面上,每一滴汗水落地后都会慢慢洇成一个硕大的圆点。姬特坐在那里,她感觉到了老妇人的出现,也闻到了那股陈腐的气息,她知道屋里很热,也听到了歌声,但这些都跟她无关——眼前的一切就像一段正在消逝的遥远记忆,存在于世界之外的某处。鞭梢顺着她的脸庞往下一划,在空中轻盈地转了一圈,涂了油的鞭子灵活地从她面前扫过,蛰得脸上的皮肤有些刺痛,但她还是没动。几秒钟后她慢慢抬起手捂住脸,同时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喊声并不响亮,但毫无疑问是个女人的声音。老奴隶恐惧而困惑地看着她;这位年轻的先生显然中了非常厉害的咒语。她站在那里看着姬特倒在床上,没完没了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