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荆棘路(第11/24页)

公路宽了,田地少了,高层建筑多了,小学还在老位置。刚好放学,如今孩子都让父母或爷爷奶奶来载,校门口挤满车,有条件的开着轿车,更多的是摩托车电动车,还有老人骑着三轮车,摇摇晃晃。

林微笑眼一酸,仿佛看到鹿鹿坐在爸爸的三轮车后架,摇摇晃晃,冲自己摆手。

车往前驶,是绿油油的田地。远远的,仿佛有个粉红色的小小身影站在田梗旁,风雨无阻地等她,一见她就很开心地跑过来,伸手让她牵着。夏天热额头被晒得都是亮晶晶的汗珠,冬天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他从不在意,永远都很开心。

“姐姐,我、我想……当、当地球人?”

“我不要你被讨厌,鹿鹿,我不要他们讨厌你。”

“对,就是你,鹿鹿,你是最好的。”

……

鹿鹿,我的弟弟,你在哪里?

林微笑的眼睛湿了,透过车窗她看到很多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们安居乐业,活得简单宁静。五年未见,他们还会记得那个名声扫地的女孩吗?还会茶余饭后说林家的闲话吗,傻儿子,丢了弟弟的女儿,被活活气死的妈妈……还是他们都忘记了?

可她记得,她鲜明地记得她阴暗的十八岁,被戳得抬不起头,她为自己可耻。

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她醒来手臂会多很多牙印,有时候会有血迹,她总是问自己一个问题,林夕落,你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那时她经常想到死,但她现在不能死,她要找到鹿鹿。

车停了,林微笑没有下车,她看着窗外,仿佛看到年少的鹿鹿、林夕落、许小虎咬着冰激凌,背着书包一晃一晃从身边走过。她仿佛听到她清亮的童音在唱,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她仿佛听到妈妈的叹气,对她说,夕落,你弟弟他都知道疼你,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就不会心疼他……

妈妈,林微笑的眼泪一滴一滴流下,她不是远走天涯,她是仓皇逃离。她每天都在想念这里,却不敢走近,不敢问来人。她用一把无形的锁把十九岁的成长记忆锁住,满眼的眼泪锁住。今天到了这里,锁开了,决堤了,林夕落回来了,她连下车都不敢。

牧嵘望着窗外,他没有看她,这是她的世界,他只要做一抹影子就可以。他听到她压抑的哭泣,他听到她心碎的声音,可他什么都没做,也不能做,他就这样在车上陪着她,直到天一点点黑下去,太阳被群山拉下去。

“这是夕,夕落,夕落就是太阳落下来,林夕落就是姐姐。”

她连名字都丢弃了。

远处有发动机的声音传来,灰暗的夜勾勒出他的身影,颓败的,佝偻的,孤单单骑着辆三轮摩托车。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放大的全家福,四人幸福满足地笑着,林微笑看到年少的自己冲她笑,一闪而过。

他开得很快,就这样一晃就从面前经过,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离自己好长的距离。

林微笑开车门冲出去,爸爸!爸爸!是我,夕落!

我回来了,林夕落回来了,她在后面追,但天太黑了,他没注意,继续向前驶。林微笑在后面追,追了几步就停下,手无望地伸出去。她连喊一声都不敢,她多想再叫他一声爸爸,可她不敢,全堵在喉咙底。

牧嵘追过来,看她颤着嘴唇,想喊又不敢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忍得很辛苦。

她真想看他一面,又怕他回头。

牧嵘伸出手臂,送到她嘴边,林微笑无意识地咬下去,咬得很用力,毫不留情,眼泪滚烫滚烫地落在手背上。他老了,他怎么老成这样,她快认不出他了。

直到林爸爸的摩托车已经开出很远很远,林夕落才敢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