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4页)

他这么做了还不算。读有些成名作家的作品时,他注意到他们所取得的每一点效果,并用心地把所以能取得这些效果的诀窍给找出来——关于叙述、解说、风格、观点、对比、警句等方面的诀窍;他把这一切全列成了表来研究。他并不模仿。他要探索的是原则。他把效果好而吸引人的表现手法列成了表,到后来,从不少作家的作品里收集到了不少这一类的表现手法,他从中终于得出了表现手法的总原则,这样才有条件来设计自己的新型、独特的表现手法,并把它们正确地权衡、估量和评价。同样的,他收集了好些有力的词句,这些词句是活生生的语言,像醋般刺鼻、火般灼人,换句话说,光辉灿烂,在日常语言的荒漠中央显得丰腴甘美。他始终探索的是深藏在内的原则。他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做的;弄明白以后,他就可以自己做了。他单单看到了“美”的姣好面目还不满足。他在这一小间拥挤不堪的寝室实验室里把美加以解剖,这里,一忽儿是一阵阵煮菜的气味,一忽儿是外边传来的西尔瓦家那帮孩子的天翻地覆的吵闹声;解剖过后,懂得了美的肌理,他离开自己创造美的日子就更近一步了。

他的天性是这样的:只有理解了以后,才能着手工作。他不肯盲目地干,不肯在暗里摸黑,自己也不知道在创造些什么,光靠运气和天才的福星来使创造出来的东西效果恰到好处。他不能容忍碰巧产生的效果。他要弄明白个中的道理,怎样做法。他的天才是有意识的创造性的天才,他在动手写一篇小说或一首诗以前,这篇作品总是已经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的头脑里,目的已经在望,怎样达到这目的的办法也已经胸有成竹。要不然,这篇作品就注定会失败。话说回来,关于那些轻松容易地出现在他头脑里的词句,他可赞成碰巧产生的效果,这些词句后来通过了种种美和力量的考验,全部合格,并且产生了种种惊人的不可言传的涵义。他对这些词句佩服得五体投地,知道它们不是任何人有意识地创造得出来的。不管他怎样把美彻底地解剖,来找寻那些深藏在美里面的、使美所以为美的原则,他可始终感觉到,深藏在美的最内心的谜,却是他看不透的,而且谁也没有看透过。他根据看过的斯宾塞的作品,完全明白人类对任何事物永远不可能彻底了解,明白美之谜并不比生命之谜更小——不,反而更大——他还明白美的筋络和生命的筋络是纠缠在一起的,他个人呢,仅仅是这块由阳光、星尘和奇迹交织成的不可思议的织物的一小片罢了。

其实他正是满怀着这一套想法来写作那篇名叫《星尘》的论文的,他在文中攻击的对象可不是批评的原则,而是那班主要的批评家。文章写得精彩、深刻、富有哲理而带着妙不可言的玩笑口吻。并且,它送进杂志社多少次,就被马上退回多少次。可是,在思想上撇开了这篇文章,他就又可以心平气和地继续赶路了。他养成了这种习惯:把自己对某个问题的看法酝酿成熟,然后赶忙用打字机打出来。至于这篇东西会不会刊载出来,那对他说来倒无关紧要。把它写出来,就是一段长期思考过程的末一着,就是把分散的思路综合在一起,把塞满在他头脑里的资料一股脑儿地来一次最后的总结。写一篇这样的文章,是一种有意识的行动,这一来,他解放了自己的头脑,使它可以接受新的资料,应付新的问题了。这方式有点儿像真的受了委屈,或者自以为受了委屈的男男女女的那种普遍的习惯:他们每隔一段时期,总得打破忍了好久的沉默,滔滔不绝地“说上一通”,说到全说完为止。

【注释】

(1)斯巴达为古希腊一城邦,其居民生活艰苦朴素、律己甚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