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6页)

哦,有一点是肯定的:等他身体复元了,他不准备出去找工作啦。他头脑里有的是跟《旋涡》一般出色的小说,照这样四十块钱一篇,他挣的钱可以比干任何工作、任何行当挣的都多得多。这会儿,他满以为吃了败仗,倒反而胜利啦。考验结果,他干这门行当是行的。道路被打通了。从《白鼠》开头,他要把一本本杂志的名字写上他那愈来愈长的主顾名单。笔耕工作可以搁起来啦。说起来,那实在是白白浪费了时间,因为它没有使他挣到过一块钱。他要一心一意地写作,写好作品,他要把心里最杰出的东西倾注在纸上。他巴不得罗丝就在身边,跟自己一起感到喜悦,他把床上留下的那些信件仔细翻了一下,发现有一封是她写来的。信上带着可爱的责备口气,问他出了什么事,使他这么好长一阵子不去看她。他爱不释手地把信再读了一遍,仔细观赏她的笔迹,看着每一笔都觉得喜欢,到末了,亲亲她签的名字。

他写回信给她,不顾死活地跟她直说,因为他那套最像样的衣裳给当掉了,所以才不去看她。他告诉她,自己病过,这会快复元了,不出十天,至多两个星期(那是一封信到纽约市打一个来回所需的日子),他就会把衣裳赎回来,前去看她。

可是罗丝不愿等上十天或者两个星期。再说,她的爱人在生病呢。第二天下午,她就由阿瑟陪伴着,乘摩斯家的马车前来,使西尔瓦家那帮孩子和大街上的顽童们乐不可支,但是把玛丽亚却给吓坏了。西尔瓦家的孩子们,在屋前小阳台上,把这两位来客团团围住,玛丽亚打孩子们的嘴巴,用比往常更吓人的英语对客人道歉自己穿得不像样。她袖子卷起着,露出沾着肥皂沫的胳臂,腰间系着一只湿淋淋的粗麻袋,说明客人冷不防地出现时,她正在干什么差使。这两个万分高贵的年轻人来找她的房客,叫她慌张得不得了,竟忘了请他们在小客厅里就座。要走进马丁的房,他们得先穿过厨房,正在进行中的大规模洗衣工作,把厨房里弄得热烘烘、湿漉漉、水气腾腾。玛丽亚激动得把那寝室的门跟寝室里那口小橱的门轧在了一起,于是足足有五分钟,一股股带着肥皂水和污垢的气息的水汽,从这半开的门里涌进病人的房间。

罗丝右一转,左一拐,再往右一个转弯,穿过桌子和床铺之间那狭窄的通道,来到马丁身边;可是阿瑟的弯转得太大了,乒乒乓乓地碰上了马丁做菜的墙角里那些锅盘碗碟。阿瑟没有多待。室内仅有的那把椅子给罗丝坐了去,阿瑟完成了任务,就跑到外边去,站在院门口,被七个好奇的西尔瓦家的孩子团团围在核心,他们拿他当马戏班里的奇人般打量着。马车四周聚集着附近十几段马路上来的孩子们,他们等待着,眼巴巴地盼着结果会出什么悲惨的吓人事儿。在他们那条街上,只有逢到婚丧喜庆才有马车出现。这一回没人结婚,也没有死人;因此,准是什么没有经历过的事,值得等着瞧。

马丁真巴不得看到罗丝。他的本性基本上是恋人的本性,他还比一般人更需要同情。他渴望着同情,对他说来,同情就是理性上的了解;他这时还不知道罗丝的同情主要是出于感情和非常周到的,与其说是出于对她所同情的对象的了解,还不如说是出于善良的心地。因此,当马丁握住了她的手、高兴地谈着的时候,她对他的爱情敦促她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并且一看到他那孤苦无告的境况,以及苦难在他脸上所烙上的印记,眼睛就润湿起来、闪闪发亮。

他告诉她,有两篇东西被采用了,还说,自己接到《横贯大陆月刊》的来信时多么失望,接到《白鼠》的来信时又多么高兴,可是她并不在仔细听他的话。她听见了他讲的话,听懂了这些话在字面上的意义,然而对他的失望和高兴,却并不引起共鸣。她摆脱不掉自己的想法。她对把小说卖给杂志这回事不感兴趣。她认为重要的是结婚。然而她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就像她不知道自己要马丁找职业的愿望正是向往做母亲的女人的本能冲动一样。要是有人用明白、肯定的话跟她这么直说,她准会脸红耳赤,跟着,说不定会恼羞成怒,一口咬定说,她的兴趣只在这个她心爱的男人身上,指望他充分发挥自己罢了。因此,当马丁对她倾吐自己的心胸、被他自己选中的行当所得到的第一次成功弄得得意洋洋的时候,她仅仅听着他讲的话,顾自忙着在屋子里东张西望,给看到的景象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