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3页)

“我必须这么做,”薛·布尔能说,“那是唯一的办法。”

今天下午他抵达I层后,就一直保持安静。我心想,现在这个时间,他能跟谁说话。然而,这层区域空荡荡的。他也许做了噩梦。“布尔能,”我小声地叫,“你还好吗?”

“是谁?”吐出字句对他而言异常困难,并非口吃,而是每个音节都像一块他必须费力往前拉的石头。

“我是路希尔斯。路希尔斯·杜弗里斯。”我说,“你在跟谁说话?”

他迟疑了一下:“我想,我是在跟你说话。”

“睡不着?”

“我睡得着,”薛说,“只是不想睡。”

“那你比我幸运。”我回答。

这只是句玩笑,但他似乎不这么认为。“你并不比我幸运,而我也未必比你不幸。”他说。

没错,从某方面来看,他确实说得有理。我没有被判处和薛·布尔能相同的刑罚,但我和他一样,都将死于这所监狱的四堵墙之内,只是早晚的问题。

“路希尔斯,”他说,“你在做什么?”

“我在画画。”

一瞬间的死寂:“你的牢房?”

“不,是一张肖像画。”

“为什么?”

“因为我是艺术家。”

“以前在学校,一位艺术老师说我嘴唇很古典。”薛说,“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关于古代希腊罗马的典故。”我解释道,“而我们所看见的艺术是表现在……”

“路希尔斯?今天在电视上,你有没有看见……红袜队……”

包括我在内,I层的每个人都有死忠的一队。每个人都小心谨记各方联盟的比分,然后讨论裁判公平与否,仿佛他们代表法律,而我们则是高等法院的法官。有时我们支持的队伍希望破灭,就像我们自己一样;有时他们能冲入决赛,我们便和他们分享胜利。不过,下一赛季尚未开始,今天的电视并未转播任何比赛。

“席林坐在桌子旁边,”薛奋力找出正确的字眼补充道,“还有那位小女孩……”

“你是说募款基金?医院的那一位?”

“那个小女孩,”薛说,“我要把我的心脏给她。”

在我回答前,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还有肉身骤然跌落地板的声音。“薛?”我呼唤,“薛!”

我把脸贴在房门的树脂玻璃内侧。我完全看不见薛,却听见某样东西正规律地敲撞他的房门。“嘿!”我尽量大喊,“嘿,我们这里需要帮忙!”

其他人渐渐清醒,咒骂我打扰了他们的睡眠,接着坠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两位身穿防弹衣的警察冲进I层,其中一位叫卡巴雷堤。他之所以干这份差事,是因为一直能教训人。另一位是史密特,他永远都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面对我。卡巴雷堤停在我的牢房前方:“杜弗里斯,如果你再乱嗥……”

史密特已经跪在薛的牢房门前。“我想,布尔能发病了。”他拿起无线电,电动门往两侧滑动,使其他警察可以入内。

“他还有呼吸吗?”其中一人说。

“从一数到三,就把他翻过来……”

紧急护理人员抵达,将躺在轮床上的薛从我房门前推走。轮床是一种绑住肩膀、胃部和双腿的担架,通常用来接送像盖许那样即便腰和脚踝都被牢牢铐住还不能安分的囚犯,或是身体过于虚弱,无法自行走到医护室的囚犯。我想,某天我会躺在这种担架上离开I层,而薛极有可能在某天被人用皮带绑在担架上,送去打致命的那一针。

紧急护理人员把氧气面罩套在薛的嘴巴上方,他的每一口气都会在上面结霜。他翻着白眼,眼眶苍白。“尽一切力量把他救回来。”史密特下指示。而我因此学到,政府会拯救一个垂死之人的性命,为的只是稍晚来亲手了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