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莱里(第2/4页)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我只打算单纯地确认一些事实,或者作一些简单的推论。我们来看一下“诗”这个词,首先我们要说这个优美的词与两种不同范畴的概念有联系。我们可以把这个词用于一般的意义,也可用于具体的意义。“诗的”这个形容词我们可以用来修饰景色,环境,有时甚至可以形容人的个性;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说诗的艺术,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一首美妙的诗”。在第一种情况中它明显地是指一种感受,每个人都体验过这种特殊的内心激动,这仿佛是我们在某些情况的影响下,突然产生一种兴奋和迷醉的心情。这种心情完全不依赖于某一个具体的对象,它是自然地和自发地产生的,它是由于我们的某些内在的情绪,肉体上的和心理的,与某些引起我们激动的环境(物质的或者理想的),在某种程度上的吻合而引起的。但是,在第二种情况中,当我们谈到诗的艺术或者具体的诗歌时,当然是指引起类似的心情和人为地促进这种感情的一些手段。但是这还不是一切。此外还必须使激起我们这种心情的手段具备有声语言的属性,是语言结构的一部分。我说的感受可能由物体引起的,但它可能是由某些完全与语言没有关系的手段引起的——如建筑术、音乐等等,然而诗歌按其本意来说应该完全用言语手段来创作。至于谈到纯诗情的感受,应当着重指出,它与人的其他情感不同,具有一种特殊的性质,一种令人惊奇的特征:这种感受总是力图激起我们的某种幻觉或者对某种世界的幻想,——在这个幻想世界里,事件、形象、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东西都仍然像我们在日常生活的世界里所见的一样,但同时它们与我们的整个感觉领域存在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内在联系。我们所熟悉的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东西,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好像都配上了音乐;它们相互协调形成了一种好像完全适应我们的感觉的共鸣关系。从这点上来说,诗情的世界显得同梦境或者至少同有时候的梦境极其相似。当我们回忆起梦的时候,它表明,能使我们的内心激动、陶醉和满足的全部构成物,就其内在的规律性来说,是与通常的知觉产物惊人地不同。至于谈到感情世界,那么只有梦有时才能使我们了解它,而我们的意志既无权擅自干涉它,也无力自行离弃它。这个世界被封闭在我们的内心,有如我们被封闭于其中一般,因此,我们绝不可能影响它,以便改变它,就这方面说,它不能在我们身上与我们对外部世界的强大影响共处。它任性地忽而出现,忽而消失,在这种情况下人却找到了办法,这种办法是他们在想要保存一切有重要意义的短暂现象时,曾经找到过或企图找到的。人们寻找并发现了一些方法,它们能够使人在任何时候恢复这种心绪,随意拥有这种心绪,并直至人工地培养这些感觉官能的自然产物。人仿佛能够从大自然中吸取、在盲目流逝的时间长河中汲取这些非常不稳定的构成物或结构;他们为此而利用大量我在上面提到过的手段。在所有这些能够创造诗情世界的手段中,最古老的,可能是最珍贵和最复杂的,也是最不顺从的手段就是语言。

现在,我应该指出并说明,在我们这个时代诗人的工作中多么复杂,他们在自己的工作中会遇到多么大困难(幸而诗人并不能经常意识到这一点)。语言是一种日常的实践的自发现象,因而它不可避免地是一种粗糙的工具,因为每个人都使用它,使它适合自己的需要,力求照自己需要的样式改造它。无论语言与我们的联系如何紧密,无论思维通过词语在我们的心里如何深深扎根,然而语言仍然是统计结构的产物,是纯粹供实践之用的工具。因此,诗人的任务就需要在这种实践的工具中找到某些手段,去创造一种没有实践意义的现实。正如我前面所说过的那样,诗人的使命就是创造与实际制度绝对无关的一个世界或者一种秩序、一种关系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