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爱情(第5/12页)

家消失的那一瞬间,身处半空里的四爷一阵眩晕。他感到自己成了一只作茧的蚕,那茧子正要最后完成。可是寡妇来了,他觉得她不应该在这个关节眼上来,此刻他毫无防护,易受伤害。寡妇镇定地一点头,那些有序缠绕的丝就纷纷溃散了。见面是短暂的,窗外推土机的轰鸣声令四爷的思想冻结着,荒原不断出现在眼前。

“你、你……那张床!”他稀里糊涂地说。

“我们自己!”寡妇的这句话留在空荡的房子里头。

她疾步走向门口,身上的披风像鹰的翅膀。

有人看见女人阴沉着脸。老头在房里用猛力砸门,他似乎活过来了。

废墟中的夜显得有点凄凉,老刘夜不能眠,浮想连翩。他走出房来。坐在自家的青石板台阶上看星星,他感到自己成了一名卫士。远处的断垣残壁后面有火光,老刘警惕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就听到了讲话声,原来是四爷和罗寡妇又在烧纸钱。这一次,他们在四爷房子的地基上燃起了大火,寡妇带着一个硕大的包袱,里头全是纸钱。他们俩的脸在火光中浮动着,老刘将双眼眨了又眨,怎么也看不真切。当火苗渐渐熄掉的时候,原来的小屋就显出了透明的轮廓,四爷和一些黑影站在那间空屋里,寡妇已经不见了。四爷挥着手在说些什么,他那矮小的身影渐渐升高,双脚离了地。老刘觉得四爷所处的位置很可怕,他一次次设想万一四爷摔下来的情景,想得两眼发黑,不敢动挪。

罗寡妇和四爷夜间在这一大片废墟中越来越活跃,老刘将他俩烧纸钱的活动称之为“制造繁荣的假象”。什么东西的繁荣呢?老刘想不清楚,他不愿深究这类事。巡警看到,高楼的脚手架仍是这两个人青睐的场所。在那让人看着头晕的处所,他俩燃起火焰,不断向空中释放着“黑蝙蝠”,使得见多识广的巡警老头都张大嘴巴看呆了。

坐在酒店里,浑身是肉的矮哥喧哗着,高声说道:

“像四爷这种年纪的老汉,居然还可以站在30层楼的脚手架上头眼都不眨,这种事堪称都市中的奇迹啊!”

酒友们都知道,矮哥是说给谁听的,都将热辣的目光投向寡妇,但罗寡妇垂着眼皮,一脸的傲慢。只有她养的那只褐色猫在酒友当中穿来穿去的,朝他们献媚地、嗲声嗲气的叫着,使现场的氛围显得很古怪。不知谁伸出手一把捉住老猫,抱在怀中赞叹道:

“这就是都市之猫!”

那只老猫居然一动不动,做出依恋的神态。

“老猫,老猫,都市的元老!”矮哥随口唱了出来。

“老猫!老猫!”乌合之众一齐附和道。

罗寡妇离开柜台走进储藏室,她用力关上了门。

她在那些酒桶的阴影中发着呆,竭力回忆她那只猫儿去过的场所。有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一个毛绒绒的窝棚,但那只是酒桶的盖子罢了。不,她看不见她想看的东西,阴影重重叠叠,她的视力穿不透那些屏障。是不是她老了呢?屋角有一个巨大的骨灰坛,寡妇走过去弯下身用力摇晃那坛子,那些骨头就在里面发出类似金属的响声。她脸上出现一丝笑意,心里想道:“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件事还是历历在目啊!”前些日子,她和四爷就是在这骨灰坛边上的泥地上滚成了一堆呢,他俩真是昏了头了。她记起丈夫老罗死后不久,她便坐在这里编了一首儿歌:“老罗,老罗!住在坛子里,敲着一面锣!”她的那些纸钱确实不是为他烧的,她烧纸钱开始为的是解闷,后来烧着烧着就对这事上瘾了。寡妇转身打开后门,放进来一大群野猫。她看见蒼凉的暮色中有骆驼走过,一匹又一匹,她觉得眼前的景色太熟悉了。

这个时候,四爷正在十二层楼上的房间里看这个城市。他房里的窗户很大,正对着市中心的商业区,但为什么他看不见那些霓虹灯呢?一会儿天就黑了,他的眼前也是一片黑,连那些高楼大厦的轮廓都消失了。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四爷心里闷闷的。他和她坐在已被搬空的大商场里头,倾听空旷的大厅里的脚步声。黑暗中,他变得啰嗦起来,向她说起自己在家中看到的这个城市的情况,还不住地叹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城市变成这样了。不爱说话的寡妇起先不耐烦地在那些被丢弃的空衣架之间走来走去,四爷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他的话。忽然随着她的脚步远去,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你自己!”她就说了这三个字。四爷心里想,她是不是说他应该自己亲自去市中心看看呢?毕竟这里是他的家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