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第3/4页)

他在小巷里逗留了半个小时,闻着挤在小棚里的牲畜们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琢磨着脑子里不时闪现的新奇念头。清爽甜蜜的空气中,粪便散发出的恶臭唤醒了他头脑里某种令人激动的东西。这些点着煤油灯的可怜的小房子,从烟囱里直直升向清爽的天空的炊烟,猪的哼哼声,穿着廉价印花布衣在厨房里洗碗的女人们,从家里出来走进主街店铺和酒馆的男人们的脚步声,狂叫的狗和啼哭的小孩,所有这一切让隐藏在黑暗中的乔治似乎怪异地脱离了整个凡俗生活。

这个激动不已的年轻人无法忍受自己思绪的沉重,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小巷朝前走去。一条狗向他扑过来,他只好拿起石头赶跑了它,这时有个人出现在一栋房子的门口,咒骂那条狗。乔治走进一片空地,仰起脑袋望着天空。他感觉自己巨大得无法描述,刚才一路上淳朴简单的见闻让他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他狂热冲动地举起双手,直指头顶的黑暗,嘴里喃喃自语着。强烈的表达欲望攫住了他,他开始不知所云地讲起来,各种语词在舌头上翻滚,他说出它们是因为它们既大胆又有深意。“死亡,”他咕哝道,“黑夜、大海、恐惧、美丽。”

乔治·威拉德走出空地,重新站在房屋前的人行道上。他觉得这条小街上的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他希望自己有勇气把他们从屋里叫出来并同他们握手。“如果这里只有一个女人,我会握住她的手,我们会一直跑下去,直到两人都精疲力竭,”他想,“那样我会感觉好受些。”他脑子里想着女人走出了这条街,向贝尔·卡彭特家走去。他想贝尔会理解自己的心情,有她在,他就能够升华到那个渴望已久的境界。过去,他们待在一起时,他吻过贝尔的嘴唇,离开时对自己很气恼。他感觉自己像是服务于某种令人费解的意图的工具,并没有获得那种感情的享受。现在他觉得自己忽然间大得不会被人利用了。

乔治到贝尔·卡彭特家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埃德·汉德班把贝尔叫了出来,想跟她谈一谈。他想请求这女人跟他走,做他的妻子,可是她走出来站在门口时,他却一下子失去了自信,然后发起火来。“你最好跟那小子断绝来往。”想到乔治·威拉德,他低声咆哮道,接着又不知再说什么好,就转身走了。“如果我发现你们俩在一起,我会打断你的骨头,他的也一样。”他又补充了一句。酒馆侍者原本是来求婚而不是来威胁人的,失败后非常恼火。

情人一走,贝尔就回到屋里匆匆忙忙跑上楼。她从楼上的一扇窗子后面看着埃德·汉德班穿过街道,在一个邻居家门前上马的踏台上坐了下来。昏暗的灯光下,他抱住脑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到这个情景贝尔很高兴。乔治·威拉德到门口时,她热情地出来迎接,飞快地戴好了帽子。她想,如果跟年轻的威拉德步行穿过大街,埃德·汉德班肯定会跟过来,她要好好折磨他一番。

在夜晚甜蜜的空气中,贝尔·卡彭特和年轻记者在街头的树下转悠了一个小时。乔治·威拉德满嘴豪言壮语。刚才在小巷的黑暗中涌上他心头的充满力量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高谈阔论,挥舞着手臂,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他想让贝尔·卡彭特看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以前的缺点,而且已经变了。“你会发现我不一样了,”他说,双手插进衣兜,大胆地凝视着贝尔的眼睛,“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就是这样。你要把我当个男子汉来看待,否则就别来找我。就是这么回事。”

女人和少年在新月的光辉笼罩下的宁静的街上走着。乔治讲完后他们拐到一条小街上,走过一座桥,踏上了通往山上的小路。小山从水厂的水池那儿开始,向上延伸到温斯堡集市广场。山坡上长满浓密的灌木和小树,灌木丛中的小块空地上铺着一层长长的草,现在冻得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