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坛初步(第10/17页)

归根到底,最令托尔斯泰恼火的是,战争中相互之间没有仇恨的人们彼此自相残杀。这难道不就是战争给他留下的某种伦理特点吗?全民参战不是为了满足一种卑劣的激情,而是“出于义务”。更有甚者,战争结束之后,敌对的军官之间往往并不互相仇恨。

在物质与势力的世界里,人们可以为了创造而破坏,利用邪恶,利用对方,让手段服从于目的。而正义与爱情的世界并非如此。无政府主义者自以为用非正义征服世界之后可以用正义统治世界,用暴力战胜仁慈,他们低估了正义与仁慈的词义以及这些品德的性质。所有的财富同样可以由势力来重新分配。正义统治世界的时代不会为时太远。实施暴力、诽谤中伤、排斥异己的排犹主义者终将迫使整个世界皈依天主教。这一天,全世界将会抛弃基督教信仰,因为基督教意味着内心的上帝、心灵向往和得到意识认可的真相。我们永远不会让正义与仁慈的明确而迫切的义务服从于阴暗、遥远而又含糊的义务。

星期天的音乐学院57

我刚到音乐学院,这个音乐会的“元老院”、《辩论报》或《两世界杂志》以间接方式倚仗影响力有限的左派中心,而后者依靠的是被称为权威的某种声誉。这幢古老的房屋就像圣日耳曼近郊的某些地方,让人习以为常的那种不舒适却使它平步青云,与某种原则、某种特权等量齐观,到处向邀请的来宾和订票的观众吹嘘炫耀,有点自视甚高和洋洋得意,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客人。这里的演出比在其他各处更加完美。就在昨天,这里还传出一位少妇和一位少女源源不竭的声音,仿佛泉水潺潺流过古老的岩石,在云雀和夜莺的啼转声中,古色古香的住宅犹如阿里斯托芬建造的国度58。

这一天演奏的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与我同行的是我的一个兄弟和S中尉。音乐会尚未开始,我们言不由衷地交谈了几句,每个人都沉湎在自己的心事之中。包厢里渐渐坐满了观众。某夫人刚刚与她当天邀请的两位音乐家和两位上流社会男子一起走进来,她显然在津津有味地品尝这种在她看来味道独一无二的生菜沙拉。另外几个包厢里的组合也大同小异,只会引来她的奚落挖苦或发自真心的由衷冷漠。就这样,她满怀热情地想象着她挑选出来与她共进晚餐的那些人备感荣幸的模样,每天夜晚,她都要带着老生重谈的乏味烦恼,勉为其难地准备到其他人家里去赴同样的晚宴。

我走出来跟一位朋友说话,第一小段已经开始,但我已经无法进入,我在走廊里迷了路,我来到一个仅能听到含混的窃窃私语的地方,看见那里有几排扶手椅。一些几乎陷入昏睡状态的“顺民”,一些抽着大麻兴奋陶醉的人,这就是大厅一隅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所有这些人在日常生活中也许心平气和,尽管他们舒适地坐在扶手椅上,衣着打扮像是要去品尝和领略一种平静体面的社交乐趣并且将之发扬光大,可他们的脸上却交替地流露出纵欲引起的憔悴和近乎好斗的活力。忧伤时而让他们的眼睛变得阴沉,他们渐渐地放纵自己去接受马上就会让他们恢复平静的宽慰许诺。然后,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全神贯注地聆听由于不可预知而引人入胜、同时又有着严密逻辑的推理。此时此刻,他们的嘴都在不由自主地微笑,他们的脑袋在肩膀上摇来晃去,勉强保持着优雅的行礼姿势,仿佛是在潇洒地散步,或随着小步舞曲跳舞。所有的人都神情激动,仿佛在城堡的围墙上居高临下地追随着周围正在展开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件,那也许是一场没有把握的战役,一个宫廷舞会,赢得每个人的心的爱情誓言,一次葬礼和日出。一条不可思议而又牢固的纽带现在将刚才还彼此非常陌生的所有这些人联结在一起。我看见我的兄弟和S中尉在门边交换的眼神中闪耀着强烈的感同身受的光芒,这种感受犹如冬天里的一团火,将每个人凝聚在它的周围。现场的众人就好像行进中的一队士兵,在军人般的静止状态中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同样的沮丧或同样的欣喜。只有一位老先生背倚廊柱而立,仿佛一头白鹮或一个苦行僧,他似乎在沉思冥想之中品尝那些无边无际的欢悦。所有的人都显得比刚才更美了,可以说,他们脱离了特殊的情景,来到超出自身之外的遥远过去。S中尉不再平庸偏狭,某夫人不再滑稽可笑。在仔细端详他们的时候,我很少感觉到自己的个人好恶,而更多体验到吕山德59统帅和花魁普拉克佐60出现在我面前时的那种审美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