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我,谢库瑞(第7/8页)

接下来在这寂静中,我有这样一种感觉:好像屋子里还有别人似的,我僵直不动,免得他听见我的脚步声。外头街上有人聊着走过。我想到哈莉叶与孩子们,向真主祈祷别让他们着凉。接着又是一阵寂静,慢慢地后悔的感觉笼罩了我的内心。黑不会来的,我犯了一个大错,我应该在自尊心还没完全受损前赶快回家。我惊慌失措,想像哈桑正注视着我。忽然,我听见花园里有动静,门开了。

我猛然移动位置。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但当我站到窗户的左方时,一道微弱的光线从花园渗入,照在了我的身上。我明白黑将能看见我,身处于“神秘的阴影中”——借用父亲的用词。我拉下面纱遮住脸,听着他的脚步声,等待着。

黑跨进大门,一看见我,就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我们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站着,互相对视。他看起来比我从窥孔里见到的,更健康而强壮。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摘下你的面纱。”他轻声说,“拜托。”

“我已经嫁人了,我在等待丈夫的归来。”

“摘下你的面纱。”他用同样的语调说,“你的丈夫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不,我这么做是想见到你。我想了你十二年。摘下你的面纱,亲爱的,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摘下面纱。他静静地看着我的脸,默默地望进我眼眸深处。我感到很高兴。

“结了婚,当了母亲,这使你变得更漂亮了。你的脸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你怎么记着我的?”

“非常痛苦。因为当我想起你时,不禁会想,我所记得的并不是你,而是一个你的幻影。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讨论霍斯陆与席琳,他们见到彼此的形象之后便坠入情网,记得吗?为什么席琳第一次看见霍斯陆的图画挂在树枝上时,并没有立刻爱上英俊的他,而必须看了三次之后,才陷入爱河?你以前经常说,在神话故事里,凡事都要发生三次。而我则争辩说,当她第一次看见图画,爱苗一定已经滋生。但谁有能力把霍斯陆画得足够真实,让她能爱上他,或者足够精准,让她能认得他?我们从没讨论过这一点。过去的十二年,如果我能拥有一张写实的肖像,描绘你秀丽无双的面容,或许就不会受这么多折磨。”

他用温柔的语气说了许多动听的话,譬如观看一幅图画坠入爱河的故事,以及他为我受了多少痛苦折磨。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这上面,因而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在我脑海中停留,而是直接飞入了我的记忆深处。稍后,我将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回想,加以品味。不过此刻,我只是内心感觉到了他言语的魔力,让我不禁爱上了他。让他承受了十二年的痛苦,我有一种罪恶感。好一个甜言蜜语的男人!黑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像个纯真的孩子!我可以从他眼中读出这一切。他是那么地深爱着我,这给了我更大的信心。

我们拥抱在了一起。这使我觉得好愉快,就连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在这甜蜜的情感之中,我都快要晕过去了。我把他抱得更紧了。我同意了他吻我,而我也回吻了他。当我们亲吻时,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甜甜的黑暗之中。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像我们这样互相拥抱。我恍惚地回忆起,爱情应该就是这样。他把舌头伸进了我的嘴里。我是那么地心满意足,好像整个世界都和我们一起沉浸在了闪亮的幸福之中,我一点都没有任何罪恶感。

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把我的悲剧故事写成书,赫拉特的传奇细密画师们要把它画成画的话,我来跟你们说说他们可能会怎么样来描绘我们的拥抱。父亲曾经给我看过许多惊人的插画,上面书法激昂的流动配合着树叶的摇摆,墙壁的纹饰呼应着页缘镀金的图案,燕子欢乐的翅膀刺穿插画的边框,映照着恋人们的惊慌。恋人们远远地交换眼神,用模棱两可的话语互相责备。他们被画得那么小,距离显得那么遥远,一时间看起来会以为故事与他们毫无关系,而是在叙述繁星点点的夜晚、幽暗的树林、他们相遇的华美宫殿、宫内的庭院与漂亮的花园,其中每一片树叶都画得十分细腻精致。然而,如果非常仔细地观察色彩的秘密对称,以及笼罩整幅图画的神秘光线,这些只有深谙技巧的细密画家才有能力传达的细节,那么,细心的观者就能立刻明白这些插画中的秘密,也就是,所有这一切都是由爱情来创造的。仿佛一道光芒从恋人之间迸发,渗透进了图画的最深处。黑与我相拥时,相信我,幸福也在以同样的方式向全世界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