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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我只是哭。

我只是知道我才十九岁就已经成为一个不干净不贞节不清白的,人所不齿的女人了。

后来反对派把我弄到一个秘密的地方,他们似乎决心从我身上打开攻倒我哥哥的突破口,因为正待组成的全市革命组织大联合筹备委员会事实上成为后来晴川市的政权机关——市革命委员会的前身,所以市里几大派群众组织都玩儿命似的想在这个委员会里占上一个席位。大哥三生有幸,这个仅仅喝过六年墨水却能大喊大叫冲锋陷阵的粗壮的钳工应运而生,就要成为时代的骄子,成为刘家祖辈惟一红顶参政的大官了。偏偏这时家门不幸,出了个辱没门风的妹妹,以致授人以柄,几乎要功败垂成了。大哥的谋士们审时度势,在对立面的舆论攻势间歇之际,后发制人,也推出一批大字报,说某某的妹妹是被流氓非礼实属无辜受害,与其父兄名誉毫无干系。此说一出,反对派立即群起攻之,指摘此等解释纯系此地无银三百两,自欺欺人,不攻自破……诸如此类的大字报变本加厉地贴满了晴川!

就在对立面们忙于组织文章,搞得洛阳纸贵的时候,大哥的夜袭队乘虚突击了反对派的秘密据点,兵不血刃,把我营救出来。我被“解放”回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打,大哥几乎急红了眼,“这肚子里的野种儿是谁的,是谁的?”他知道我要是死不招认这段公案就难以了结。反对派被抢走了人不肯善罢甘休,也酝酿着组织一次不大不小的武装行动作为对等报复,事态大有恶化的危险,就在这时,毛京突然站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竟会有这样的傻瓜站出来认头。

我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能如此有种!

毛京说你们别打她了是我干的我爱她!

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骤然间安静下来。大哥不再打我了,红旗派红造派延安派砸三旧派所有的派都住了手也住了口,似乎大家都在刹那间愣住了,都猝不及防地愣住了。紧接着第三天,大哥的红旗公社派带着公安局得意洋洋大张旗鼓地来到“军内一小撮走资派”毛成放的家里,逮捕了他的孝子贤孙,迫害造反战士亲属、制造群众斗群众的罪魁祸首,毛京。

人们说,毛京是被五花大绑带走的。

人们说,他父亲在屋里没敢出来,他母亲哭晕在拉走他的吉普车前。

人们说,毛京没哭,他在被推上囚车前的一瞬间,甚至还往围观的人群里认真地望了一眼。

“你在望什么?”

肖琳顺着我的目光回了一下头,“啊,她来了。”

她来了,穿着一件奶白色的连衣裙,短发,短得像男孩子。而那活泼美丽的双眼,圆润高贵的颈项,有如一位新潮天使,翩翩而至。

她比舞台上显得更美。

“嘿,在这儿哪!”

肖琳站起来,高腔大嗓的吆喝声招致旁人侧目。女孩过来了,亭亭玉立,肖琳帮她拉开椅子:“来,坐这儿,路上堵车吧?”

女孩撒娇地皱出苦脸:“哎呀,别提了,我们排练出来晚了,幸亏后来有个认识的出租车送了我一段。”

肖琳假意板脸,俨然长辈口气:“出租车司机就爱和漂亮姑娘套辞,你别当是好事。”

女孩歪歪头:“我知道。”她说着向我飞快地瞟了一眼,目光随即移开。

“你们现在排练什么节目呢?”肖琳随口问。

“还是给那几个独唱伴舞,没劲儿透了。”

“是那个‘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吗?”

“苏联的老歌子,没劲儿透了。”

肖琳并不为我们介绍,高声招呼服务员来点菜,又和女孩你来我往说笑了半天,直到饮料和冷菜上了桌,才忽然指指我,严肃地放平了声音。

“嘿,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会算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