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记 断亲恩·绝思慕(第4/5页)

晨风送来海面的潮湿,迎面吹得发肤生凉。子谦俯身向下望去,此时天色半暗,庭院里还亮着灯光,花树绰约影子半隐在暗处,等候在门口的黑色座车和随行车辆已整装待发。

卫兵荷枪列队,将远处铁枝缠花大门徐徐推开。朦胧灯光照着两个淡淡身影相携走出,肩并肩,手携手,在侍从仆佣的目光里相依而行。那一身戎装的挺拔背影,有了身侧玲珑倩影的依偎,比任何时候都更傲岸从容。

“怎么这样早?”四莲不知什么时候也披衣来到身侧,见父帅天色未明就已启程,不觉愕然。这时分家人还在熟睡,他却谁也没有惊动,只让夫人送他到门口。看着那二人相携走在晨光漫透的庭院里,仿佛走在田园画卷中,纵是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四莲看得呆了,良久回过神来,怔怔问子谦,“不去送一送父帅吗?”

子谦只是沉默,撑了露台雕花栏杆,定定看着那一双相依相携身影。竟连道别的机会也没有,抑或在父帅心里,真正挂牵的只有妻女,他却是个十足多余的人。

子谦低了头,自嘲而笑,眼角有微微湿意。四莲看着夫人送父帅至车前,侍从打开了车门,父帅站定回身,低头在夫人耳畔说了什么;夫人仰脸笑,旗袍下摆被晨风微微掀起,踮起足尖吻上他脸颊;他的手扶在她盈盈腰间,久久不舍将她放开。

侍从环立在侧,他们却坦然从容,一举一动自是真情流露,令见者动容。黑色座车渐渐驶远,夫人伫立在门前阶上,孑然望着远处扬尘,身姿亭亭于风中。四莲心下起伏,欣羡中难掩酸楚,回过头来却见子谦正深深看着自己。

“他们这样真好。”他露出微笑,语声温柔平和。

“这便是书中说的鹣……鹣鲽情深吧?”四莲想了一想,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词,有些不好意思地歪头笑看子谦。她念书不多,只略识得字,如今才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学习国文与英文,进境已是十分神速。

子谦莞尔点头,“鹣鲽情深,相濡以沫。”相濡以沫的典故四莲却未曾听过,他便揽了她,倚在露台栏杆上,一面看着晨光点点亮起,一面柔声讲给她听。四莲倚着他肩头,听得神往,不由脱口道:“往后我们也会的……”话音甫落,红晕已升上她两颊。

看她羞怯咬唇而笑,子谦忧郁眼底也有了暖意。

“小莲。”他低低唤她的名,“是我委屈了你。”

“唉。”四莲一时未能会过意来。他揽她入怀,轻抚她头发,“嫁给我这么个一事无成的人,你委屈吗?”

四莲怔住,良久轻声道:“你一向是最好的。”

“是吗?”子谦涩然而笑,“倘若我不是霍仲亨的儿子呢。”

四莲抬起头来,神色里略有恼意,抿唇看着他,“难道我遇着你时,便已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吗?”

子谦一时动容,目不转睛看她半晌,攥了她的手在掌心,“若我那时带你远走高飞,再没有眼下锦衣玉食,或许日子过得艰辛,却无需捆缚在这锦绣牢笼……那样你还愿意嫁我吗?”

他神色话语都十分怪异,四莲疑惑看他,试探问道:“子谦,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回答,目光灼灼迫人,“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让我们的孩子生在另一个天地里,再不必如我一般缚手缚脚,一事无成?”

四莲呆了,双手被他攥得生痛,喃喃道:“你要怎样,我总是依你的,可是子谦……”

“不必可是,我只要知道你愿意就好。”他眼中有无限热切温柔,令她溺在其中,再说不出抗拒的话来。然而心中隐隐的,总有莫名惶惑。她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眼里究竟藏着什么古怪念头,他却骤然低头,以唇舌封禁了她的困惑,驱散了她的不安。

转眼仲亨已走了多日,算来也该到北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