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记 一九四〇年十一月·陪都重庆(第2/6页)

“哦……”这次慧行听不懂了,歪着大脑袋兀自沉思。

车子转过一个很大的“之”字拐,这次霖霖不等他问,主动指着车窗另一侧说:“慧行,瞧,这条是凯旋路,知道什么是‘凯旋’吗?”

慧行忙爬到这一侧的林燕绮身上,趴着车窗努力张望。

很久没和他这样亲昵地接触了,林燕绮又无措又欢喜,坐着不敢动弹。孩子软软的温暖身体趴在她腿上,恍然令她想起初次抱着襁褓中的他时的场景。

“凯旋的意思呢,就是军队打了胜仗回来,”霖霖一字一句告诉他,“我们的军队就是从这条路出发,出川抗日,去打日本鬼子的。家乡父老盼着他们胜利归来,就把这条路叫凯旋路。”

慧行悟性极高,立即兴奋地嚷道:“我爸爸就是从这条路回家的,对不对?”

霖霖笑起来,“对,对,你爸爸也会从这里凯旋归来。”

慧行似懂非懂,把凯旋当作一个地方,手舞足蹈欢呼,“我长大了也要去凯旋,也要从这里回家!”

他一向调皮惯了,得意忘形之下,脑袋砰的一声撞上车顶。

他倒没有怎样,林燕绮却啊的一声痛呼,慌忙抱稳他,去揉他头顶被撞到的地方。

“不痛!不痛!”慧行明明痛得咧嘴,却仍嘴硬。

林燕绮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却不知怎么眼睛一眨,竟掉下泪来。

慧行一下子愣住,呆呆地望着母亲的脸,不再折腾调皮。

林燕绮慌忙别过脸去拭泪。

“妈妈不哭。”慧行很小声很扭捏地叫出这称呼。

林燕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却嘻嘻一笑,爬到她怀里,拉起她的手去摸自己头顶,“没有包包,一点都不痛,我是男子汉!”林燕绮扑哧失笑,笑容未敛,却已泪落。这下慧行真的被吓住,手足无措地望向念卿,以为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念卿侧过脸,不去看泪眼婆娑的林燕绮,自己眼底也早已酸涩。

老字号的川菜酒楼依然宾客如云,仗在打,日子依然在过。

战时陪都米珠薪桂,全国上下百万人涌入这西南心脏避难,令物价飞涨,民生艰难。抨击政府腐败的呼声一天比一天高涨,出入酒楼的达官贵人却依然豪绰。

踏入二楼包间,侍者将门带上,念卿这才取下黑色面纱低垂的帽子,见到四下富丽考究布置与桌上琳琅菜肴,不觉抬眉朝霖霖淡淡地扫了一眼。霖霖知道母亲深居简出,俭素度日,鲜少抛头露面,一向不许她奢靡。今日为了给燕姨接风,她才自作主张叫老于在这有名的酒楼订了雅间,却未料到是如此隆重,心下也有不安愧意。

面对一桌麻辣鲜香,林燕绮也没有什么胃口,只顾给儿子夹菜,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慧行,似乎孩子的每一个表情在她看来都是莫大享受。

看着燕姨对慧行的宠溺,霖霖却想起幼时在茗谷故园和父亲在一起的情形……“这辣椒真厉害,眼泪都辣出来了。”她端起茶来喝,指尖似不经意地抹过眼角。

母亲一如既往的温娴从容,不时与燕姨笑谈叙情。霖霖注意到,她二人只谈儿女闲话,一直闭口不提薛叔叔。

从二楼包厢看下去,外面街市热闹,有小贩在叫卖炒米和饴糖,三五小孩围聚在旁垂涎欲滴。那都是民间最廉价常见的小吃,慧行却没有尝过这新鲜,闹着要去买。

林燕绮皱眉不允,念卿笑笑,“不要紧,让霖霖带他下去玩会儿,有老于陪着呢。”

慧行雀跃,丢了筷子立刻往外跑,霖霖慌忙追着他去。

“你太娇宠他了,”林燕绮笑嗔,转而却是一叹,“不过,真没想到,他会这样懂事,这样勇敢,我竟是小看了他,还将他当作襁褓里的小娃娃,他却已将自己看作小小男子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