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路(四)(第2/6页)

然而程涛却错估了清耀,清耀比那玩儿小提琴的孩子年长这许多,哪里容得他来评判,虽则程涛还是说中了一点:清耀心里的确喜欢过月娟。

可是到了清耀这年纪,喜欢——甚至爱——并不代表了伴随而来的容忍、接受以及责任。他千不该万不该是当年打错算盘,上了二十七岁才负笈东瀛去求学。昔日同侪,去美国留学的莫不已学位在手,留在国内的也能独当一面,只有他还是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游子。因为毕竟还有着喜欢,有着几分感情,他对月娟不是没有做过考虑。月娟和前任男友的交往他很清楚,月娟希望他在吴信峰负心后能即来补位的心事他也不是猜不透,但是他对自己和月娟都没有信心,他看清楚了月娟善良本质之后的实际,这个女人要一个属于她的家,一个做牛做马为她出人头地的丈夫。而清耀,他做留学生做得太累了,父母、社会、自己的期望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愿,也不能,再背负起女人那多出来的一丁点。

神田他当然不喜欢,他差不多敢肯定自己根本不喜欢日本女人,可是在男女追逐的游戏中,采取主动的一方总是压抑着自己的个性,忍耐着种种委屈。于是在神田面前,清耀几乎是恣意而为。然而他亦不是笨蛋,当然知道怎么样适时地给那可怜的日本女郎一点好颜色,以维系这微妙的情势,但是绝对不能对她太好,现在是她巴着他,追求他,在道义上,在感情上,无论将来如何演变,只要他没有过承诺,他就能从神田身边潇潇洒洒地走开,既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留下一分歉疚。

月娟却不同了,她有信峰的时候,他可以对她眉目传情,他们天各一方的时候,他可以在信上疯言疯语,这都是自娱。见了面,他感觉到她的魅力、她的威胁,他晓得她在等着他去取悦,去献殷勤,想到日后种种可能有的麻烦,清耀不得不却步了。

清耀许多天没有去找月娟。月娟正下决心要向他示好,他却不见了。这个突变的情势当然教她很沮丧,她的郁郁看在林太太眼里,自然不是滋味,可是女儿早先也没松过口,她做妈的也无由挖了疮疤出来骂。

这天月娟收到京都来信,有事要她转告清耀,就打电话去找人。那边是清耀母亲接的电话,说是清耀早几天回南部老家去了,刚好这天要回来,等下回来了就让回话,交代完了却不道再会,絮絮地只盘月娟的身家,连生年月日都问清楚了,一直赞她温柔大方,驾驶技术高超,最后又殷殷邀她过访,啰嗦许久,才依依挂了电话。

“阿那个伊家啥人?”林太太就在不远处旁听,明知故问。

“伊妈妈。”月娟声气愉快地道,“伊妈妈人不坏,伊在小学教册。”

“讲啥咪是和你讲那久?”林太太紧迫盯人,“伊是问你几年次的是安状? 阿你那个老大的不是比你多二岁?”

“好啊啦,妈!”月娟告饶,“人家随便问问,你想怎么样嘛!”

“轻睬问问?才不在信呐!”林太太大声地说。看得出来她也是愉快的,然而做惯自己一对受过高等教育儿女的反对党,自然要发表一番不同的见解:“生做歹看,肉又黑,爱饮酒,三十几岁了还在读册,没事业,没经济基础。那你若是爱伊,我是不管,你自己去想一个详细。”

林太太其实并不拜金,可是她也很实际。尤其爱女心切,做妈的看到女婿候选人的任何缺失,当然有义务及早提醒女儿,不吝发表意见以供参考,月娟自己还是可以全盘做主。林太太害怕自己为子女操心劳力,到头来他们还来怨她。所以守义过了三十岁还不结婚,她虽急也不敢催;月娟摽梅早过,她虽催却不主张女儿到处相亲。这里是一个母亲小小的自私与自卑,她送他们读太多年的书,学历高得她不敢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