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思考的机器(第10/11页)

比尔必须立刻上楼,把夏洛克的所有分析数据再过一遍,从最小的一份数据开始复核。这项工作说什么也得花上几周的时间,可万一在程序中隐藏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缺陷,他对天发誓一定会找到的。他还会修正这个缺陷,运行诊断程序,直到彻底修复它。

可首先,他欠丽莎一个道歉。丽莎,他美丽的妻子,已经被他逼得快痛哭失声了。

比尔不敢看她的眼睛,而是把目光聚焦在隔壁房间两颗俯案做作业的人头上。路灯照进窗户——应该是成75度角,他估算——把波尔莎的秀发映成红色,把她的同伴的头发照成乱蓬蓬的金色,鸟窝一般。比尔在脑子里搜索这个男生的名字。他之前见过这个特别的男孩,但是他竟然一时没办法把人和名字对上号。他只好去问丽莎。

丽莎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比尔?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喝醉了吗?”

她拿着目录但是没拿稳。目录掉地上,展开的页面是一个胖嘟嘟的婴儿坐在经过人体工学改造的高椅上。

比尔弯腰去捡,突然回忆起来这个坐在波尔莎身边的男孩叫扎克。他是校游泳队的,经常跟波尔莎一起玩的男孩子之一。

然后他注意到了异常情况。

桌子底子,没人看到波尔莎和扎克手牵着手。

比尔直起身子,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他捋了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曾经看到波尔莎做完市场营销回家,两只手上提着兰马特的购物袋。好呀,认真周到的波尔莎主动请缨为受孕失败卧病在床的母亲买东西。还有最近这次是为了治疗母亲的抑郁买药。波尔莎从来都按时交作业、理智地管理时间,凡事都预先作计划,准备上名牌大学。

夫妻俩给她办了兰马特附属信用卡,她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比尔疯狂地跑上楼梯,把自己的妻子留在门厅,后者认为前者已经失心疯了。

上了楼梯,他一巴掌把电脑从休眠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在书桌上敲起了瓦格纳经典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第四部第三幕里的那首《女武神的骑行》。

丽莎从他身后走过来。她靠在他身上,双手放在他的肩膀。

“我们来谈谈,亲爱的,”她的语气温柔中带着恳求,“你把我吓坏了。”

比尔坐在椅子上打转。

“哎,丽莎!”

接下来,他用平静的语气,大体描述了整个计划。他说到自己是如何日夜操劳以提高孕妇预测模型准确率的。他谈到了家里门厅那本掉到地上的目录。他又是如何发现波尔莎的手在桌子底子紧紧地牵着那个男孩的手。还有波尔莎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鼓了起来,他本人和丽莎由于被各种琐事缠身竟无暇顾及。

“波尔莎?你觉得他们两个真的可能偷食禁果了吗?”丽莎好奇地问。

“当然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比尔喃喃道,“我一定搞错了,我必须搞错了。”

他停顿一下。

“只有我错了,事情才会比较正常。”

“她要是真怀上了怎么办?”丽莎说。

她的声音醇厚而充满梦幻,眼里满满的是当年哺育宝宝的温情画面。“波尔莎的孩子!我们的孙儿。我们可以在这里抚养孩子。她可以照样上大学。这个办法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是至少管用。我们来养。很多人都是祖父母带大的。”

比尔痛苦地呻吟。

“丽莎,你怎么才能变得平静和理智?”

他把头转回屏幕,上面的信息似乎永远都在跳动。在图像切换的间隙屏幕全黑,他可以看到他们夫妇两个的侧影。他整个人陷入椅子里,丽莎站在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她一脸兴奋,洋溢着笑容,期待着。

这幅场景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如此的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他甚至恍惚以为自己曾经在梦里见到过。妻子求子的心声通过另一个途径得到了回应,统计学上最不可能探测到的途径。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在凌晨3点爬起来喂孩子奶、换尿布,擦掉孩子吐出来的高汤豆汁。所有这些过程给他留下了纷乱的回忆,回忆充满了恐惧、慈爱与困惑,还有精疲力尽。他也不想再来过。但是丽莎压着他,她的手臂温暖而柔软。他的内心充满了对妻子和整个家庭的爱,不管这个家庭的成员有什么变化。当他们相拥在一起,二人之间的距离消失殆尽。他发觉她懂自己比自己懂她更多,不过他坚信有朝一日,他们总会扯平。随后丽莎调整下姿势,冰冷的空气马上乘虚而入,安全感又无影无踪了。比尔感觉他一直以来为之努力奋斗的稳定有序的生活像奇美拉一般飞走了,抛弃了他的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