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布鲁塞尔(第7/7页)

都宾走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和柜台旁边的人兴高采烈的大说大笑。都宾刚到赌台那儿去找过乔治;他颜色青白,一脸的心事,跟他那满面红光兴致勃发的朋友刚刚相反。

乔治手抖抖的伸出杯子要酒,一面说:“喂,都宾!来喝酒呀,都宾!公爵的酒是有名的。请再给我一点儿。”都宾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说道:“来吧,乔治,别喝了。”

“喝吧,喝酒比什么都痛快。你自己也来一点儿。好小子,别把你那瘦长脸儿绷那么紧呀!我喝一杯祝你健康!”

都宾过来凑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乔治一听,霍地跳起来欢呼一声,一口气喝干了酒,把酒杯用力往桌子上一摔,勾着朋友的胳膊就走。威廉说的是:“敌人已经过了桑勃,咱们左边一支军队已经在开火了。快回去吧,三点钟以内就得开拔了。”

久已盼望的消息来的真突兀。乔治一面走,一面兴奋得浑身打战。恋爱,调情,在这当儿可算什么呢?他急急回家,一路想着千百件事情——全是和谈情说爱无关的事情。他想到过去的半辈子,未来的机会,可能遭到的危险,行将分别的妻子,可能还有没出世的孩子,来不及见面就要分手了。唉,他真懊悔当天晚上干了那么一件事!不然的话他和妻子告别时还可以问心无愧。他把那温柔天真的人儿给他的爱情看得太不值钱了。

他回顾结婚以后那几天的日子,觉得自己太荒唐。他名下的财产已经给他花得所余无几。倘若自己有个闪失,叫他的太太怎么过日子?想想自己真配不上她。当初何必娶她呢?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娶亲。父亲对他那么千依百顺,为什么不听父亲的话呢?他心里充满了悔恨、希望、野心、柔情和自私的惆怅。他记得从前和人决斗的时候说的话,坐下来写了一封信给父亲。等到告别信写完,天已经亮了。他封了信,在父亲的名字上吻了一下。他回忆到严厉的老头儿对他种种行事多么慷慨体贴,懊悔自己丢下他不顾。

他进门的时候先探头进去对爱米丽亚的卧房里瞧了一眼,见她合上眼睛静静的躺着,以为她睡着了,心里很安慰。他从跳舞会回到家里,就见联队里伺候他的佣人在拾掇他的行装。那听差懂得他的手势是不许惊吵别人的意思,轻手轻脚很快的把一切都准备就绪。他想,还是把爱米丽亚叫醒了和她告别呢,还是留个条子给她哥哥,让他告诉她?想着,又走进去看看她。

他第一次进房的时候,爱米还醒着,可是她紧紧的闭上眼睛,因为如果她不睡,就好像含有责备他的意思了。胆小的小姑娘因为他肯紧跟着自己回家,心上舒服了好些,等他放轻了脚步走出去的时候,就侧过身子朝着他,蒙蒙眬眬的睡着了。乔治第二次进去看她的时候脚步更轻。在淡淡的灯光底下,他看见她苍白美丽的脸庞儿,眼睛闭着,底下是浓浓的睫毛,眼圈儿有些儿发黑,一只圆润白皙的手膀子撂在被面上。老天爷!她真是洁白无瑕的。她是多么的温柔、脆弱,多么的孤苦伶仃,而自己自私自利,性情又暴戾,简直是浑身污点。他站在床头望着熟睡的女孩儿,心上一阵阵惭愧悔恨。他算什么?他怎么配给她这样洁白无瑕的人祷告?求天保佑她!求天保佑她!他走到床旁边,对平放着的小手看看——多软的小手!他轻轻的弯下身子望着她苍白温柔的脸儿。

当他弯下身子来的当儿,两只美丽的膀子软软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可怜的小姑娘说道:“我醒着呢,乔治。”她紧紧贴在乔治胸口,哭得好像她的心快要碎了。可怜的小东西还醒着,醒着又怎么样呢?正在那时,军营里的号角响起来了,声音十分清越,其余的号角立刻接应,一霎时响遍全城。在步兵营的战鼓声和苏格兰军营的尖锐的风笛声中,所有的居民都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