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女孩(第9/10页)

苏珊就解释说她在马文县那边有几个朋友——“在圣弗朗西斯科北边挺远”——所以她还会有熟人照应。她会找到住处,然后去找份工作。

“哪一种?”他问,“我是说,有什么你具体想做的吗?”

“我还不是很清楚,”她说。“我很擅长带孩子,也许会去幼儿园或者日托中心工作,不行再去找别的。”她把腿盘起来,她那对小巧而漂亮的膝盖从那条好看的花呢裙下摆处露出来。他怀疑她是否半路在某个汽车旅馆的房间里换了身新衣服,好让这次回家时显得漂亮。

“嗯,亲爱的,”他说,“我希望你知道我乐意尽我所能,以任何方式帮助你,要是你——”

“不,不,爸爸,没关系。凭着戴维寄给我们的钱,我们可以过得不成问题。我们没事的。”

听到她叫“爸爸”真让人高兴,他让自己坐下来,往后靠着,没有说话,几乎放松下来。他甚至没去问他心里最想问的问题:“戴维怎么样,苏珊?他怎么对待这一切?”

他跟戴维·克拉克只见过和聊过几次——最早是在婚礼上,后来还有四五次——每次他都吃惊地发现自己喜欢他。有一次,他们试探着聊起了政治,直到戴维说:“嗯,博士,我想我一直是个同情心泛滥的自由派。”爱德华·安德鲁斯觉得那句话挺有意思——如果不提这句话也许指的是时事问题,那么还有其中的幽默感和自贬意味。他甚至想好了不再介意戴维比苏珊大二十岁,也不介意他在遥远的地方,另外还有个来自更早时期的家庭,因为那一切似乎都说明他不大可能再犯错误,他会把他中年的黄金时代奉献给他的第二次婚姻。最好的一点,似乎让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的,是这个腼腆、彬彬有礼、有时又带着迷迷糊糊样子的陌生人不管在哪次聚会上,都一直没法把眼光从苏珊身上移开。难道不是谁都能看出他爱她吗?在女婿身上,难道不是首先要看这一点吗?嗯,当然是,理所当然是。所以现在怎么样?那个可怜的家伙余生该怎么办?

苏珊和她妈妈在聊家里的事。苏珊的三个妹妹现在都搬出去了,两个结了婚,关于大一点的女孩,也有些消息要交流。然后过了一阵子——似乎不可避免——她们聊起带孩子的话题。

阿格尼斯·安德鲁斯很快就六十岁了,有很多年,她不得不戴眼镜,眼镜片厚得难以看到她眼里的表情:你只能依靠微笑或者皱眉头或者她的嘴巴显得耐心却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样子。她的丈夫不得不承认她的其他部位也在迅速老化。她一度茂密的头发除了理发师所挽救和精心打扮的,就没留下多少了;她的身体有些部位下垂,有些部分膨胀起来。她长得正如其人:一个这辈子大部分时间都让人尖声而饥饿地叫着“妈妈”的人。

在几乎让人想不起来的很久以前,她曾是个穿戴整洁、性格活泼、热情得令人惊讶的年轻护士,她的肉体完全让他无法抵挡。唯一的小小阻碍,从他们第一夜在一起直到他向她求婚的那天夜里(“我爱你,阿格尼斯;哦,我爱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都可以轻易忽视的,唯一足能证明他的爱情的,就是他明知道有些人——例如他的妈妈——可能对他娶了个劳工阶层的女孩感到奇怪。

“……嗯,朱迪生得最容易,”她说。“我一直什么都不知道。我进了医院,他们把我麻醉了,我醒了就全结束了。她生了下来。我给注射了很多镇痛剂,所以感觉不要紧。有人给了我一包卜卜米。不,可是别的几个要困难得多,比如说你吧,生你生得不容易。不过我觉得还是你那几个妹妹最难生,也许是因为当时我又老了一点吧……”

阿格尼斯很少一口气说这么久——有可能一整天过去,她会一句话都不说——然而这是她最喜欢的话题。她坐在那里身体前倾,前臂放在她的膝盖上,她扣在一起的两手这边歪一歪,那边歪一歪,以加强自己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