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旅馆(第2/3页)

楼梯旁边一扇镶着黄铜的大门上方,“摩卡咖啡屋”的字样闪着模糊的光。走上一层台阶后,艾德又回头看了看,三个女人脑袋中的两个已经又消失了,第三个正在打电话,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挨着双人床的床尾放了一个衣柜,角落里的一个镀铬架子上放了一台电视机。挂在马桶上方的铸铁水箱外凝结着水珠,水箱的年代显然非常久远,冲水的把手做成两只跳跃的海豚。马桶中波涛汹涌时,这两只动物就慢条斯理地退回起始位置。艾德很喜欢那声音,觉得海豚仿佛是自己的好友挚交。

走进旅馆,要房间,(不太费劲就)要到房间,这应该算到幸存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奇迹里去。“尽管——如——此,如——此。”在淋浴的水流下,艾德压着嗓子唱着革命歌曲。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忘记还有这些东西的存在,根本不相信还有这种东西存在,人们忘记了生活的好。艾德脑子里转着这样的或者类似的想法。他想自慰,但是没法集中精神。

旅馆右边有个湖,湖里的喷泉有节奏地喷向空中,落下,短暂地消失。一对情侣踩着脚蹬船,慢慢地朝喷泉靠过去。穿过街道走向湖边的时候,艾德突然有了种非常好的感觉。所有这一切就是个开端,一个经历了风雨的人,现在能够……他的句子到这里断了。他知道自己出发得迟了。他感到一阵痛楚,仿佛现在才从麻木中清醒过来,一毫米一毫米地清醒过来。

一条名叫“岔路口”的卵石路拐向左边。他一路上看到几栋破败的别墅,里面有暖房、庭院和车库。他走近其中一家门铃上的名牌,想看看这栋房子迄今为止的命运流转。贴着名字的门铃里透出一小簇勇敢的亮光,把许久以前贴在下面的,或许多年以前就已经被覆盖住的那些名字映了出来。接下来的路,艾德试着按那些名字的节奏来走:席勒,达梅,格拉贝克,克里格……他用喃喃自语在湖上架起一座木板桥,踩在木板上的脚步俨然成了节拍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艾德小声说着,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看什么都不一样?老城墙出现在眼前,拱门,还有一家名叫“关城门者之家”的咖啡馆。

他穿过老城来到港口,研究了一下轮渡的发船时间。在“白色舰队”书报亭,他买了第二天的渡船票。看到船让他欢欣鼓舞。通向码头的台阶,浅灰色的水泥,后面的:大海。

为了省钱,艾德回到车站去吃饭。他缓过劲儿来了,心里估摸着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湖中的藏身之所,秘无人知的海,希登塞岛……他熟知那些故事。不间断的哗哗声冲刷着小岛。

艾德慢条斯理地嚼着,小口抿着咖啡。首先,想上那些船就不容易,其次,想找到一个容身的地方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可要在境内另找一个目的地也是不可想象的。当然,他曾经听专家们说希登塞岛其实已经在边境之外了,享有治外法权。它属于那些得享极乐的人,白日做梦和梦中起舞的人,属于失败者和边缘人。也有人把它称作北方的卡普里岛[4],今后几十年的位置都被预定光了。

在哈雷的时候,艾德认识一个搞历史的。那人冬天在柏林的奥芬巴赫餐厅做服务员,这是一家葡萄酒主题餐厅,他曾经和G去那儿喝过几次酒。每年春天旅游旺季开始之前,历史学家(大家一直这样叫他)都会回到岛上。“总算到了!总算到了!”他喜欢这样对客人们大声说,客人们则宽厚地点着头,听他夸赞那个地方,这种时候,他通常会把奥芬巴赫餐厅的客人们称作“亲爱的们!”。“那个岛上,亲爱的们,有我想要的一切,一直寻找的一切,它一出现在天边,从船上一看到它纤细柔弱的外形,精致的轮廓,而我背后是残留的一溜灰色鸡冠一样的陆地,施特拉尔松德市[5]林立的高楼,那片藏污纳垢的陆地,亲爱的们,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亲爱的们,小岛一出现,你们立刻就把那些全都忘了,因为小岛就在你们眼前,新的生活开始了,没错,就在那儿,在船上就开始了!”这个头发花白,四十来岁年纪的男人说得眉飞色舞。他放弃了大学里的工作,据说是自愿的,但也因此更沉溺于自己的梦。他像这个国家的许多思想家一样留着马克思式的大胡子。“自由,亲爱的们,自由的核心就在于如何在现存的法则框架下找到适合自己的法则,集制定法律的客体和主体于一身,这就是上面,北边那儿最主要的生存形式。”奥芬巴赫餐厅的历史学家胸前托着满满一托盘的大酒杯,最后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