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尾荆岩(第3/3页)

尾荆岩的女服务员不但不要小费,还问艾德晚上打不打算到服务员海滩去。

“嗯,可能吧。”艾德回答说,他是第一次听说服务员海滩这个词。那个女服务员几乎比他高两个头,长得很壮。看到她的圆脸,艾德吃了一惊,就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人脸似的。艾德站起身时,她突然朝他迈上一步,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脸上——“我们互相之间是不付小费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下一次不要。”她的嘴唇轻轻摆动,摩擦着他的耳朵。这并不是拥抱,但艾德明显感到了她柔软的皮肤和她的温暖。

山丘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个脑壳,山丘前呆呆地立着几匹马。它们用屁股迎着风,仿佛古老传说中那样,等着大地的母亲钻进去让它们受孕。浅海湾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光,港口静悄悄的。没有旅游的人,只有一个男孩站在写着渡船时刻表的牌子前面。他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阵渡船的出发和到达时间,然后朝码头转过身,对着海面大声喊着那些时间。他喊得那样绝望、热切,仿佛这些船没有他根本不可能开进港口来。仿佛那些船会忘记这个小岛。男孩穿着一件水手服,帽子像是顶鸭舌帽,他的动作很奇怪。他现在紧紧贴着岸边跑,贴得紧到让艾德不由转开了头。

格哈特·豪普特曼故居的橱窗里挂了一首豪普特曼的诗。旁边是他的儿子伊沃·豪普特曼[1]画的一幅水彩画。浪比上午大了。几只蝴蝶跌跌撞撞地从石头上飞过去,似乎找不到降落的地方。“你在哪儿,老伙计?”艾德一边寻找那个有泉眼的三角洲,一边低声咕哝着。他担心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个老朋友了。

海藻中间夹着非常非常小的动物的窝。象牙色的蜘蛛,假马蜂。他看见沙蚤一排排地爬过,就像白色的蟑螂,湿漉漉地闪着光。非常小的沙尘暴刮起,艾德看见它们从很远的地方刮过来,像丝手帕一样在阳光下飞舞,紧贴着沙滩。

那个洞完好无损。他的狐狸似乎仍然在保持着警觉。它的皮毛看上去完好无缺,就是失去了些光泽,脑袋四周的毛开始变白了,至少太阳穴旁边的毛发是这样的,如果狐狸有太阳穴的话。总体来说,这只动物缩了一些,身体塌进去了一些。“不过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变化。”艾德对着海滩上的裂缝嘟囔着。

“不然你以为呢?”狐狸回答说,“带着咸味儿的新鲜空气,四周凉冰冰的稀泥,还有在自由中的独处,寂静,尤其是海浪的声音让我感到舒服,海浪的声音简直就是一剂良药,你知道我的意思。只有这钻进我骨头的潮湿恼人,还有那些废水,克劳斯纳的下水管道出口,瘟疫每天都从这儿一点一点渗过去……”

“唉,老伙计。”艾德嘟囔着。

狐狸不说话了。艾德沿着三角洲往下走的时候,感到一阵小小的、让他意外的满足。他用手把头发拢到脑后,喝着泉水。一股碱味儿。这种重复给他安全感,那种拥有一个地方的感觉,第一个他自己的地方。

“你可以的,老伙计,”艾德小声说,“一件接着一件来,只有这样才行,你明白吗?”

夜里,他在房间里听着海鸥的叫声,海鸥先是朝着陆地这边飞过来,然后又朝着大海那边飞过去——叫声并没有特别的节奏,这些鸟的叫声听上去就像是焦虑的狗,因为某件事叫了起来,得要慢慢的才能恢复平静。艾德走到窗边。空气里满是狗急促的喘息声。他抽出日历本,想把那几行日记写了,但是脑袋里的存货们不停地嗡嗡响,他根本想不出自己的话。他躺到床上,仔细听着寂静如何不断扩张地盘。克劳斯纳午夜的嘈杂还没开始,他就已经沉入了梦乡。


[1] 伊沃·豪普特曼(Ivo Hauptmann,1886—1973),德国画家,格哈特·豪普特曼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