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晓寺 第三十九章(第2/4页)

至于月光公主,他把这花瓣厚实的暹罗蔷薇神秘化的作业,在御殿场的那一夜大体上完成了。那是将公主放到手绝对够不着,认识也绝对达不到的远处的作业(因为他手的长度与认识的长度本是同一尺寸)。由观看而得到的快乐,也必须以看不到的领域为前提。由印度的那种体验而感到已看见了人世终极的本多,将猎获物远远置于认识之爪达不到的领域,像懒惰的野兽那样躺在向阳地方,舐自己粘着树脂的毛。本多在仿效那懒惰的野兽的时候,不正是想把自己化作神吗?

本多深知,自己的肉欲与认识欲完全平行重叠,是难以忍受的,如果不把二者分开,就没有产生恋情的余地。一枝蔷薇,怎能在相互纤缠着的两棵丑陋的大树间发芽呢?无论是讨厌的认识欲,还是带有58岁的腐臭味的肉欲,这两棵树都垂挂着厚颜无耻的气根,恋情怎么能像寄生兰似的在那上面开花?……月光公主必须存在于他的认识欲的远方,并且只需要同他不能实现的欲望发生关系。

“不在”才是恋爱最佳对象。难道不是吗?这才是他恋爱的惟一优质原料。如果不是“不在”,那么,认识这个夜行兽就会立即瞪大眼睛,用它的爪牙把一切撕碎。它咬住未知,把一切都化为既知的尸体,然后再将其放进停尸场——这种认识上的可怕而无聊的疾病,在印度不是曾一度被治愈了吗?逃到认识的尽头,只剩下一株蔷薇,为使它摆脱认识的眼睛,就要伪装成已知,让它呆在满是尘土的黑檀木搁板的深处,加上锁,把它隐藏起来。印度,还有贝纳勒斯所教导他的,不正是如此吗?本多已搞了这种作业,锁是他亲自上的,所以他不亲自打开,这是他意志的力量使然。

过去清显被绝对的不可能所吸引而违背了人伦。本多与清显相反,为了不悖人伦,他设置了不可能。因为如果他坏了人伦,那么美在这个世间就再也没有存在的余地了。

……本多想起了那一天早晨的舒畅。就是公主失踪的那天早晨。

本多的心虽然被不安所支配,但他还是喜忧参半的。当他发现公主不在房间后,并没有马上惊慌失措地去叫克己,而是着迷地在那个房间里到处品味失踪公主的留香。

那是个异常晴朗的早晨,床铺乱七八糟的。从床单的细褶上,可以看出月光公主烦恼时辗转反侧的热乎乎的身体痕迹。本多从波浪起伏的毛毯下,捡到一根弯曲的毛。那刚好是一匹非常可爱的野兽在那里叫过苦之后的窝。本多察看了枕头的洼坑,看那里有没有公主透明唾液的痕迹。枕头洼陷的形状是纯真的。

然后他才去告诉克己。

克己的脸色苍白了。本多毫不费力地就把自己方才没有任何惊恐的表现掩盖过去了。

两个人分头去找。

如果说那时本多没有幻想过公主的死,那是谎言。虽然他觉得那种事情可能性极小,但是,死也在那梅雨期的清晨,在浪费了的咖啡的芳香中漂荡着。有一种悲剧性的东西,像细密的银边一般包围着那个早晨。那才是本多梦想着的宠爱的证明。

他口是心非地对克己说,应该给警察局打个电话。说完,欣赏地看着克己那警觉的神色。

他们先走上露台,俯视积满雨水的游泳池。他战战兢兢地想,公主的身体是否在映着青空的池中躺着呢?由这现实的世界踏进非现实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容易,现在他感到隔开这两个世界的玻璃已经粉碎了。这个早晨,人世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死,杀人,自杀,甚至世界的毁灭,都会发生在这无边无际的明媚风光里。

本多和克己从湿漉漉的草坡向溪流走去的时候,以迅速的想像力想到,由于自杀事件和丑闻成为报纸的题材,自己从前的社会名誉,就要轰然崩溃了。想到这些,喜悦油然而生。然而这是非常愚蠢的夸张。因为事件仅是围绕着克己与公主发生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本多窥视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