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第9/9页)

想一想广场方砖上的鲜血吧!新的一页是从那儿开始揭开的……

当四姐从昏昏沉沉的梦境里醒过来,那颗让她魂灵出窍的人头不见了,而且那势不两立的王纬宇和芦花也都没了踪影。

天完全亮了,屋外,是人们祝贺新年,一片恭喜发财之声,但她开门一看,却是一个阴霾灰暗的大年初一,一个没有阳光,没有欢乐,甚至没有一点生气的大年初一。

该不是一场噩梦吧?珊珊娘坐在船头,呆呆地望着林木苍翳的沙洲,细细回味自己的一生,确实也像一场梦似的,直到今天才算醒了过来。认识一个人容易,看穿一个人可不容易,以至于要付出两代人的沉重代价——既害了老一辈,又害了年轻一代。呵!难道他,对的,就是他,难道不应该像他哥那样,得到身首异处的惩罚吗?

但是,一直盯着沙洲的珊珊娘,猛地站起,喃喃地,几乎不相信地望着那灌木林自语:“停停,水生,你把船停一停!”

“怎么啦?”他回过头去,看站在那里发痴的珊珊娘。

“你把船靠岸吧!”

“干什么?”

“我要上去!”

水生不大理解她的举动,告诉她,“拐过去就是——”

“你没瞧见一个人影?”

供销员只顾划船,哪里去注意岸上的动静,顺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那密密的灌木林里,扑棱棱地飞起的几只小鸟外,毫无其他迹象可寻。话又说回来,即或是有个什么人,有兴趣来到这荒芜偏僻的沙洲,怀古思旧,与你老太太何干?

珊珊娘,甚至还未等他把船头插上沙滩,就迫不及待地登岸了,才走两步,又转回身,想起什么地把那五块银元,郑重地交给了水生:“先给你二叔拿去,他盼着呢!回头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你要干吗?”

“快走你的,甭管我。”她踩着湿漉漉的沙滩走去。

“那我怎么跟二叔讲,这五块银元,没头没脑,怎么回事?”水生朝她喊。

“那是一条人命!你跟他说,枪响过后,我那死鬼哥,一眼就看到那个人——”她边回头说话,边往前急匆匆地追赶,差不多有点小跑的劲头了。

水生糊里糊涂,供销员对于阿拉伯数字的账目,能算得一清二楚,但怎么也搅不明白这笔人生乱账,他站起追问:“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她头也不回地大声说:“开黑枪的!”

他吓一跳:“谁?”

珊珊娘已经走出好远了,用手指着密密麻麻,杂草丛生的乱树林里讲:“是他——”她不是走,而是追赶什么来不及地往前跑了。

在现代汉语口语里,他,她,它,是很难明确分辨出来,除非那实指的第三者在场。水生,是个精明的人,但也无法剖析得出,珊珊娘拼命追赶的是人,是鬼,还是野兽?他摇摇头,懵懵懂懂地操起桨,望着那几块暗淡的,已经失去光泽的银洋,继续往前划去。

她怎么啦?水生由不得纳闷。

年轻人怎么能知道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往事呢?她刚才瞥见了一个钻进了树丛里的人影,虽然,也许像照相机快门那样,只是五百分之一秒,千分之一秒,那样喀嚓一下,却在珊珊娘脑海里那张底片上曝了光,留下了无法泯灭的印象。因此,她不得不追踪而去,尽管那只是一个背影,一个熟悉得无法再熟悉,所谓虎背熊腰,姿态轩昂的背影。

难道人的背影,当真地一生一世都不会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