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停止生长时(第8/14页)

开始的时候,喜庆会说的话很少,大多数是单音词。比如“爷爷奶奶公公婆婆”,比如“舅舅姑姑叔叔婶婶”,比如“哥哥”,其他的喊小狗叫“汪汪”,喊牛叫“牛牛”,喊猫叫“喵喵”,都能很流利地喊出来。至于“寄爷寄娘姑父姨夫舅娘”,“吃饭睡觉洗澡”,他讲起来就很拗口,有时候要么忘了怎么发音,要么就忘了对应的意思。

相比起说话,喜庆更愿意吹他的笛子。他走到哪里都带着笛子,他走到哪里都会吹响笛子。听到笛声,大家就知道喜庆来了。听到笛声,大家就知道喜庆去哪了。喜庆吹笛子给小狗听,小狗趴在它脚边睡着了。喜庆吹笛子给小猫听,小猫走过来蹭他的腿。在喜庆的笛声里,老水牛安静地反刍,河水无声地流淌,太阳笑眯眯地落山。

喜庆长不大,个子不再蹿高,体重很难增加,心智不会提升。就好像上海医院里的老医生说的一样,喜庆被固定在了五岁的阶梯上。岁月流淌,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出影响。岁月流淌,他几乎看不出外界的任何变化。太阳东升西落这是一天的变化,在他眼中每一天都是重复的。春夏秋冬这是四季的更替,在他眼中每一年都是重复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喜庆用他的刻漏记录着一切。他在旭日东升里吹响笛音,也在晚霞满天时吹响笛音。春花烂漫,他在丛中笑。晴光潋滟,他在蝉声里睡午觉。秋雨连绵,他哪里也不能去。霜降雪冰,过年要放鞭炮。过年了,鸡鸭猫狗,大人小孩都要换新衣裳,都要长大一岁。喜庆也穿上新衣服,也长了一岁,但喜庆的心智和外形几乎没有变化。他看世界,也觉察不出什么变化,如果有,也只是往返重复而已。

在这种简单的重复中,喜庆记住了这一切,用他的笛声表达这一切。笛子使用多了,很容易坏,坏了喜欢就给喜庆新做一支。喜欢现在做的笛子,跟当初西湖边上小贩的笛子一样好,笛身圆润,音色清越。只是,自从那一年的流行之后,西湖边上不再有人贩卖雨笛,也没有孩子愿意玩雨笛了。仍然把雨笛当成宝贝,毫不厌倦的,只有喜庆一个人了。就连喜欢,他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陪着喜庆一起吹笛子,后来慢慢长大,也不好意思吹笛子了。这样一来,还在孜孜不倦吹笛子的只有喜庆一个人了。

村上总有几个爱嚼舌头根子的,往他人伤口上撒盐,拿别家不幸来说事,更多是习惯使然,说不上心存恶意。比如喜庆长不高这件事,就有人挖空心思来打形象的比方,说喜庆长僵了,说喜庆是矮脚虎武大郎,说喜庆是土鬼田鸡长不成青蛙。

当面是不敢这样说的,只敢背后这样议论,又不避孩子,于是村上的小孩子也都记住了。孩子们常在一起玩,急赤白脸了,就会当着喜欢的面,说喜庆这些难听的坏话。喜欢就急了,经常跟伙伴们翻脸打架,奋不顾身,敢跟身高力强的大小孩打架,也敢以一敌多,经常鼻青脸肿地回家。

即使吃了大亏,喜欢也不吭声;即使家人劝阻,喜欢也不愿意息事宁人。喜庆跑到喜欢面前,“哥哥哥哥”地叫他,喜欢就觉得为了喜庆,他遭多少罪都是值得的。他要保护喜庆,不让任何人欺负喜庆。他说到做到。

为了做喜庆的保护神,喜欢开始练石锁,打沙袋,顿顿要吃满满两大红花碗米饭。正是在发育年头,喜欢的身体腾腾地往高里蹿,往横里扩,经过他面前都能听到他体内啪啪爆节的声音。大家都很吃惊,说喜欢长得这么结实,似乎喜庆的营养和生长势头都被喜欢夺过来了一般。

喜欢不仅练出了一身蛮力,还拜了阴山一位老拳师为师,开始练站桩练擒拿,渐渐的看上去也能目如闪电,行如疾风。年纪比他大的,轻易不敢惹喜欢,年纪小的更是一窝蜂地唯喜欢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