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猴子和人(第6/7页)

一次、两次、三次,甚至十几次。每一次,它都扑了个空。

然后,轮到了我。

公牛转过身来,看着这两幅景象,即旗杆和旗帜,它被迫再次做出选择。它发起了冲锋,直接冲向了我,直接冲进了我。旗帜被撞飞了,我也是。这只公牛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而且,我是一位糟糕的斗牛士。我没法站直身体,没法优雅地挥舞斗篷。然而,即便站在斗牛场里的不是我,即便那是莫罗或是其他一位学生,一位知道如何斗牛的人,最终公牛还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这就是斗牛场中众所周知的事实:在任意一个下午,你都只能训练任意一头牛一定的时间,超过这个时间,牛就会撞人。甚至是这种魁梧的野兽也会和人类一样聪明,学会把斗篷忽略,把人作为目标。

这基本上就是米什金的延迟不匹配任务的一种变体。这只公牛的任务并不是将某个特定选择和正向的结果联系起来。而它要做的任务需要一种更为复杂的记忆形式。这只公牛必须记得它先前所做的失败的选择,并且因此做出相反的选择。当斗篷开始诱惑它时,公牛必须反抗自己的本能,接受记忆的指引,并选择斗牛士来攻击。

公牛确实这么做了,它选择了我,它成功了。而一旦成功,公牛就获得了奖励,即在泥里践踏我的满足感,这个实验结果非常有效。因为现在,公牛又得做一次选择,而它的选项更加简单。学会撞到斗牛士非常困难,然而还是能成功。成功之后就简单了,这个过程强化了公牛的选择与其获得的奖励之间的联系。这类联系不需要任何有意义的复杂记忆形式,就像巴甫洛夫的那条狗听到午餐铃声一样。

因此,这只公牛记住了。这很明显,它能够回忆起过去的事件,并且以此而做出决策。

然而,一个更难以回答的问题出现了。

这只公牛记住我的方式,和我记住它的方式一样吗?

甚至10多年后的今天,这个问题依然困扰着我。我记得那天阳光的热度、牛蹄发出的声响、被撞击到的感觉。我记得那画面,虽然不完整,但很真实。

这种从过去中创造画面的能力,或许不仅仅属于人类。而我们永远都无法确切地知晓。伊丽莎白·默里(Elisabet H.M.urray)是米什金在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的一位年轻同事,多年前,她写了一篇文章,其标题就总结了这个问题:“不会说话的猴子们,能告诉我们关于人类遗忘症的什么?”在记忆研究中,你可以将被试替换为老鼠、海蛞蝓,或者其他任何可以用的动物。最终,任何一种转化型研究(我们试图把对非人类记忆系统的理解转接到人类身上)都会遇到解释不可信的问题。

即便那只公牛能说出它的心思,那么又能如何呢?它面对脑中的画面会怎么样?它会玩弄这个画面,沉思这个画面,将这个画面和其他画面联系起来吗?这些都是我们经常在做的。我回忆起了那段记忆,那只冲锋的公牛、还有一些其他从中延伸出来的记忆,就好像从中心辐射开来的线条。我想起了一本家庭相册里的老照片,黑白照片。里面有我的外祖父,他靠在墙上,一位皮肤深褐色的男子站在他旁边。外祖父弯着手臂,上面挂了一件斗篷。他去西班牙参加一次医学会议时,也试着玩儿过斗牛。之后,还有更多的画面,他在斗牛场里,斗篷伸展开来了,公牛发起了冲击。我不知道,外祖父是否比我玩儿得好,或者说,他那只公牛是否最终做出了正确选择,但外祖父穿得绝对比我好。他穿着一套很好的制服,外面是一件西装夹克,里面是一件衬衫。他看起来似乎没有我当时那么害怕。我的外祖父确实很有勇气。另一条记忆:我记得我在阅读一份关于医学伦理学的专题报告。这次讨论发生在70年代,而外祖父是讨论小组的成员。很巧,卡尔·普里布拉姆也是成员之一,其中还有一位叫做荷西·德卡多(JoséDelgado),他曾经是外祖父和普里布拉姆在耶鲁的同事。德卡多以他给公牛做的实验而闻名;这也就是为何我联想起他。在德卡多的实验中,他给公牛的大脑中植入了一个设备。这是一个遥控设备,德卡多声称,一旦这个设备激活,它将立刻消除公牛的一切攻击性。20世纪60年代,德卡多有一次在斗牛场演示了这个设备,并且他还邀请了报社来参观。读者可以在You Tube上找到演示片段。当时那只公牛在冲锋,而德卡多一直等到最后一刻,然后按下了遥控上的按钮,公牛全身抖动着停住了脚步,看上去它突然有点困惑。德卡多喜欢做这样的演示,也喜欢说些奇怪的事情。在一次讨论会上,他夸耀说,自己发明的神经植入装置会对进化发动革命。“问题,”德卡多说道,“不是‘人是什么?’,而是‘我们能构造出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