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珠(第8/8页)

应急灯闪了一闪,突然灭了。帐篷里一片漆黑。在这突然的死寂里,我们看不到彼此,但都听到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几乎形成了汹涌的声势。帐篷在这风的撞击下,也越来越剧烈地抖动。好像一个颤栗的人,随时就要倒下去。

有人啜泣。开始是隐忍而压抑的,渐渐放肆起来。是菁。我们知道,她用哭声在抵抗恐惧。但在黑暗里,这只能令人绝望。

陆卓有些焦躁,开始抱怨。永终于大声地呵斥,哭什么哭,还没死呢。

然而,短暂的停歇后,我们听到的是更大、更由衷的哭声,几乎歇斯底里。

这时候,有另一种声音,响起来。

极细弱的,是一个人在哼唱。

是英珠。

英珠唱起一支歌谣,用藏语。

我们听不懂歌谣的内容,但是辨得出是简单词句的轮回。

一遍又一遍。

旋律也是简单的,没有高潮,甚至也没有起伏。只是在这帐篷里萦绕,回环,充满。在我们心上触碰一下,又触碰一下。

我们都安静下去。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除了这歌声。

我在这歌声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看见阳光从帐篷的间隙照射下来,温润清澈。

眼前的人,是英珠,靠在马鞍上,还没有醒。挨着她的鱼肚,老老实实地裹在主人的军大衣里。它忽闪了一下眼睛,望着我。

这才看到,英珠穿的不是初见她时颜色暗浊的衣服,而是仿佛节日才上身的华丽藏袍。黑色绒底袖子,红白相间的腰带。裙是金色的,上面有粉绿两种丝线绣成的茂盛的百合。

我从包里翻了翻,掏出在镇上买的明信片。大雪覆盖的巴朗山。又找出一支铅笔头,在明信片的背面,我画下了眼前的英珠。

鱼肚低下头,舔舔主人的脸。

英珠揉了揉眼睛。

她发现我正在画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撩一下额前的头发,拉了拉藏袍的袖子。

她笑一笑,说,有的游客喜欢在山上拍照,我也算是个景。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看到了墨蓝色的大海子,很美。

我们要离开日隆了。

瑞姐送我们去车站。问起英珠。瑞姐说,英珠回来就发起了烧,给送到镇上医院去了。唉,这么冷,大衣盖在个畜牲身上。

瑞姐叹一口气:人都烧糊涂了,只管叫她男人的名字。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她男人是姓卢么。

瑞姐愣一下,说,是啊。三年前的事了。两口子本来好好地在成都做生意。她男人说要帮她家乡办旅游,要实地考察,就跟我们一个后生上了山。那天雪大的。马失了蹄,连人一起滚沟里了。精精神神的人,说没就没了。那马那会儿才下了驹没多久,驹娃子就是鱼肚。

大约是又过了几年吧。极偶然地,我从一个民歌歌手那里,问到了当年英珠在山上唱起的那支藏歌。

歌词真的简单,只有四句:当雄鹰飞过的时候,雪山不再是从前模样,因为它那翅膀的阴影,曾经抚在了石头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