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第7/9页)

①纳经,为死者祈冥而将经文抄录下来,献纳在灵场上的经书之谓。

尽管如此,金阁的美从没有中断过的时候!它的美总是在某处回响。我有如息耳鸣疾的人,到处听见金阁的美的回响,习以为常了。以声音来做比喻的话,这座建筑物犹如历经五个多世纪响声不绝的小金铃或小琴。倘使它们的声音中断……

……我遭到了不堪劳顿的侵扰。

梦幻的金阁在黑暗的金阁之上,依然清晰可见。它的灿烂辉煌没有终了。池畔的法水院的栏杆的确谦虚地后退了,屋檐下用天竺式的肘托木支撑着的潮音洞的栏杆,容易做梦似地向池面探出自己的胸膛。房檐在地面的反映下显得十分明亮,水波的荡漾使倒映也晃荡不定。斜阳辉映或月光照耀之时,金阁恍如一种奇妙地流动着的东西,一种振翅欲飞的东西,这就是由于这种水的光的作用。由于荡漾的水波的反映,坚固的形态的束缚被解开了。这种时候,金阁仿佛是用永远飘动的风、水和火焰般的材料建成的。

金阁的美是无与伦比的。我知道我的不堪的劳顿是从哪里来的。美在最后的机会再次发挥它的威力,企图用过去曾经无数次袭击过我的无力感来束缚我。我的手脚无力了。直至刚才,只差一步就行动的我,再度从这里大大地后退了。

“我已准备只差一步就行动了。”我前南自语,“既然行动本身完全是梦幻,既然我已经完全发挥了这个梦幻的作用,那么还有必要行动吗?这不是徒劳无益的事吗?”

柏木所说的事或许是真的,他说,改变世界的,不是行动而是认识,并且是一味模仿行动到了极限的认识。我的认识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并且是一种使行动真的变成无效的认识。如此看来,我长期以来的精心准备,岂不是完全为了“无需行动也行”的这种最后的认识吗?

请看看吧,如今,对我来说,行动只不过是一种剩余的物资。这是从人生中挤出来的,是从我的意志中溢出来的,就像另一种冰凉的铁制机械似地放在我的面前,等待着启动。这种行动和我,简直毫无关系。至此,我还是我。从此以后,我就不是我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成非我呢?

我依靠在松树上。这濡湿了的冰凉的树身,吸引了我。这种感觉,这种冰凉,使我感到它就是我。世界以其本来的形态停止下来,也失去了欲望,我心满意足了。

“这极度的疲劳是怎么回事呢?”我想道,“总觉得浑身发烧、倦怠,手不能随意活动。我准是生病了。”

金阁依然灿烂辉煌。真像《弱法师》①中的俊德丸所看到的日落时分面向极乐净土冥想中的景色——

①《弱法师》:能乐的剧名,作者世阿弥。

俊德九双目失明,在黑暗中看到了夕阳的影子也起舞的难波海。天气晴朗时,甚至还看到了夕阳映照的淡路绘岛、须磨明石、纪之海……

我的身体麻木了。泪珠子一串串地涌流了出来。就这样持续到天明,即使被人发现也无所谓了。我大概不会做任何的辩解。

……我迄今一直叙述着有关我从幼年起记忆的无力,但我应该说突然复苏的记忆也带来了起死回生的力量。过去,不仅把我们拉回到过去的境域。过去种种的回忆,也许为数甚少,但却有强韧的钢发条,而且现在我们一接触,发条就会立即伸长,把我们弹回到未来。

身体发麻了,但心灵还是在什么地方摆弄着记忆中的事。某些语言偶尔泛起又消失了。心灵的手即将够着又隐通了……那些语言在呼唤着我。也许是为了鼓舞我,才接近我的吧。

“向里向外,逢者便杀。”

……《临济录》“示众”这章最著名一节的开首一行是这样写的。接着语言流畅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