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10/13页)

“媚兰——婴儿?她跟你们在一起?”

“是的。”

“媚兰跟你们在一起干什么?她干吗不跟她姑妈和别的亲人住在梅肯?尽管她是查尔斯的妹妹。我从不认为你会怎么喜欢她,小姐,那么,跟我谈谈这件事吧。”

“老太太。说起来话长,你不要回到屋里去,好坐下来细谈?”

“我能站嘛,”老太太简单地说。“而且如果你当着别人的面讲你这段故事,他们便会大声嚷嚷,会让你为自己感到遗憾。好,我们就谈吧。”

思嘉从围城和媚兰的怀孕开始讲起,最初还有点支支吾吾,但在那双犀利的老眼睛不放松的注视下,她讲着讲着,那些生动和恐怖的词句便源源不绝地出口了。所有情节都记起来了,如婴儿诞生的那个大热天,恐惧时的痛苦,全家逃跑和瑞德的中途抛弃。她谈了那天晚上的一片漆黑和敌我莫辨的炽旺营火,第二天清早看见的那些孤零零的烟囱,沿途的死人死马,饥饿,荒凉,以及生怕塔拉也烧掉的焦急心情,等等。

“当时我想只要能回到母亲身边,她就可以安排一切,我就可以卸掉肩上的担子了。我在回家的路上曾经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事都发生在我身上,可是直到我听说母亲去世时,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最可怕的事了。”

她垂下眼睛看着地上,等老太太说话。接下来的是一段颇长的沉默,以致她怀疑老太太是否理解了她这绝望的处境。最后老太太才开了口,那声调是温和的,比思嘉听过她对任何人说的都温和得多。

“对于女人来说,孩子,要对付一个比可能遇到的还要坏的处境,是十分不幸的事,因为她一旦对付了最坏的处境,以后就什么也不害怕了。可是一个女人要是什么也不害怕,那变糟啦。你以为我不理解你刚才的说的——你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吧?不,我很理解。我在你这个年纪,碰上了克里克印第安人的叛乱,正好是米姆斯要塞大屠杀之后——是的,”她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就在你这个年纪,那时我设法逃到灌木林里躲起来,躺在那里看见我们的房子被放火焚烧,还看见印第安人剥我兄弟和姐妹的头皮。可我只能躺着,祈祷那火光不要把我躲藏的地方照出来。他们把母亲拖到外面,在离我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把她杀害了。接着又剥了她的头皮。还不断有印第安人跑回来用鹰头斧子砍她的脑盖骨。我呢,我是母亲最宠爱的孩子,可不躺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第二天早晨,我动身到最近一个居留地去。它在大约三十英里开外的地方,可是我花了三天才走到,中间穿过沼泽地,也遇到过印第安人。到那里之后,他们还以为我发疯了呢。……我就是在那里碰见方丹大夫的。他照顾我……唉,是的,我说过,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就什么事或什么人也没有怕过,因为我已经见识过可能碰到的最坏情况了。而这种无所畏惧剥夺了我大量的幸福,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上帝有意要让女人胆小怕事,因此一个不怕事的女人总是有点不怎么正常的……思嘉,你还是应当保留一点东西让自己害怕——就像保留一点东西让自己珍爱一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仿佛默默地站在那里回顾半个世纪以前令她害怕过的年月。思嘉不耐烦地挪动着身子。她原以老太太是要了解她,也许还会给她指出某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像所有的老年人一样,她却一味谈起你还没有出生时的往事来了。这种事情谁会感兴趣呢?思嘉真后悔自己不该把实情全部告诉她。

“好,回家去吧,孩子,要不我们他们会惦记你了,”她突然这样说。“叫波克今天下午就赶着车子来……也不要以为你自己能放下担子。我很清楚,因为你就是放不下嘛。”